第一部分(第19/28页)
“明天开始恢复作息。”克拉伦斯说完,大胆地在布丽奇特脸上亲了一口,才回家去。反正这是特殊的一天,什么都可以搞一下特殊。
“没叫格洛弗太太一起听,她会不会生气?”上楼时,希尔维轻声问帕米拉。
“会气死。”帕米拉答道。两人大笑,仿佛共同策划了一起阴谋。
再次入睡的厄苏拉梦到了克拉伦斯和布丽奇特。他们在杂草丛生的花园里找布丽奇特的帽子。克拉伦斯在哭泣。好的一半脸上流淌着真实的眼泪。另一半的面具上画有泪珠,仿佛图画里玻璃窗上的假雨滴。
第二天厄苏拉醒来,浑身燥热疼痛。希尔维请格洛弗太太来鉴定病情,后者说她“烫得像刚出锅的龙虾”。布丽奇特也病倒在床了。“我早知道会这样。”格洛弗太太说着,两只胳膊在她丰腴却拒人千里的胸部下面不满地叉起来。厄苏拉希望自己不要被安排给格洛弗太太照料。
厄苏拉咝咝作响地呼吸着,感觉自己的呼吸阻塞在胸腔里。世界像一枚大贝壳周围的海水,涌出,涌进。一切事物的边缘都模糊得令人惬意。特里克西趴在她床脚,帕米拉为她念《红色童话》,然而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了。帕米拉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希尔维进来,想喂她喝牛肉清汤,但她的喉头似乎缩小了,喝进去的汤都咳在了床上。
车道上传来轮胎碾压声,希尔维对帕米拉说:“一定是费洛维大夫来了。”接着迅速起身,又补充说:“守着厄苏拉,帕米,但别让泰迪进来,听见了吗?”
家里异常安静。过了很久,希尔维没有回来。帕米拉说:“我去找妈妈。马上就回来。”厄苏拉听见房子的某处传来私语和哭泣,但无法理解它们的意义。
费洛维大夫突然在床侧出现,她正浮在一场古怪而不安的浅睡中。希尔维坐在床的另一边,握住厄苏拉的手说:“她的皮肤都发紫了,布丽奇特的也是。”紫色皮肤四字念起来非常好听,就像《紫色童话》。希尔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有趣,哽咽而慌张,很像她看见电报派送员向家走来那次发出的声音,其实那封电报是伊兹拍的,为祝泰迪生日快乐。(“做事真欠考虑。”希尔维说。)
厄苏拉呼吸困难,但可以闻到母亲身上的香水味,可以听见她的声音,像夏天里的一只蜜蜂,在她耳边嗡嗡低语。她累了,睁不开眼。她听见希尔维起身离开,裙摆擦过床侧,窸窣作响。又听见开窗声。“这样你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希尔维说,她回到厄苏拉身边,把她抱起,紧贴自己发脆的泡泡棉衬衣,上面有浆洗剂和玫瑰花的香气,安抚人心。篝火的烟卷着木头的清香,飘进窗来,飘进阁楼上的这个小房间。她听见蹄声,听见运煤工将煤倒入煤屋的声音。生活如常。这是美丽的一种。
一口气。这就是她所需要的一切。但是她不能。
黑暗迅速降临,起先还是敌人,后来变成了朋友。
雪
1910年2月11日
费洛维被一个女人吵醒,此女胳膊仿佛牲畜般粗壮,她在他的床头哐当放下一套杯碟,又呼啦一声扯开窗帘,虽然外头仍旧一片漆黑。费洛维大夫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身处狐狸角冰冷的客房,而这个端来杯碟的吓人女子是托德家的厨子。费洛维大夫在积灰的大脑里搜寻一个几小时前还记得的名字。
“格洛弗太太。”她仿佛看透他的心思一般提醒道。
“哦,对。酸菜一绝。”他觉得自己脑中塞满稻草,想起破棉被下的自己只穿了一件连体睡衣,感到颇不自在。他注意到卧室壁炉是冷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下面叫您了。”格洛弗太太说,“出了桩意外。”
“意外?”费洛维大夫反问,“婴儿出事了?”
“是一个种地的被牛踩了。”
休战
1918年11月12日
厄苏拉惊醒了。屋里很黑,但她听见楼下传来声音。关门声、嬉笑声、窸窣声。她听见一种尖细刺耳的欢笑,知道那是布丽奇特,她还听见一个男低音。无疑是布丽奇特和克拉伦斯从伦敦回来了。
厄苏拉想爬起来叫帕米拉,好一道下楼去向布丽奇特打探狂欢的究竟,但被一种情绪慑住了。就在她静静聆听黑夜时,一种灭顶的恐惧潮水般涌来,仿佛某件危险的事就要发生。这种恐惧与大战前去康沃尔度假时她跟随帕米拉涉入海中所感到的恐惧极其相似。那次她们有幸得到陌生人的解救。那以后,希尔维送她们去镇游泳池,向一个布尔战争退下来的前少校学游泳。少校教学穷凶极恶,采取一种狂吠的方式发号施令,直吓得两人再也不敢往水里沉,如此学会了游泳。希尔维很喜欢重述这段往事,仿佛它是多么有趣的冒险(“文登先生真是英雄!”),虽然在厄苏拉的心里,那段经历的恐怖仍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