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21/28页)
泰迪喜欢捉迷藏,厄苏拉看大家怎么叫他都不应,便去检查他的秘密基地:客厅窗帘后、餐厅桌下。确认哪里都找不到,又朝楼上卧室走去。
紧接着,前门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她在楼梯角转过身,看见希尔维穿过门厅,替费洛维大夫开了门。厄苏拉想,母亲一定是从后楼梯下来的,不可能变魔术似的把自己变出来。费洛维大夫和希尔维压低声音展开一场激烈对话。很可能有关布丽奇特,虽然厄苏拉一个字也听不清。
泰迪不在希尔维房里(他们已经很久不把那房间当作父母二人的房间了),也不在莫里斯房里。对一个一半时间待在学校的人来说,这个房间有些大而无当。他不在主客房,也不在副客房。也不在自己塞满了火车玩具的卧房里。浴室里没有,放床上用品和毛巾的柜子里也没有。床底下、衣柜里、其他橱柜中,也都没有泰迪的影子。他也没有使出他最喜欢的一招,在希尔维的鸭绒被下挺尸。
“楼下有蛋糕吃哦,泰迪。”她对空无一人的房间说。一般只要说有蛋糕,无论真假,泰迪都会自己出来的。
厄苏拉朝通往阁楼的黑暗狭窄的楼梯走去,踏上第一级楼梯,心马上被恐惧狠狠地刺了一下,她不明白恐惧从何而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
“泰迪!泰迪你在哪儿?”明明想大呼,却只发出了很轻的声音。
泰迪不在厄苏拉和帕米拉的卧室,不在格洛弗太太的房里。也不在原来的育儿室——现在放满箱柜和旧衣旧玩具的仓库里。只剩下布丽奇特的房间没有找了。
门是虚掩的,厄苏拉强迫自己向它走去。开启的门后藏着可怕的东西。她不想看到,又不得不看到。
“泰迪!”她一见泰迪,就欢喜得把一切抛到了脑后。泰迪坐在布丽奇特的床上,膝头放着他生日时收到的小飞机。“我到处找你。”厄苏拉说。特里克西躺在床角地上,此时也激动地站起来。
“我想,布丽奇特见了飞机就会好起来。”泰迪边说边摸着小飞机。泰迪对玩具火车和玩具飞机对疾病的治疗作用深信不疑。(他对大家说,自己长大了一定会成为一名飞行员。)“布丽奇特睁着眼,但我觉得她好像睡着了。”他说。
她的确睁着眼睛。睁得很大,空洞地瞪着天花板。眼睛神色不安,表面蒙了一层蓝汪汪的水。她的皮肤微微发紫,是厄苏拉的温莎·牛顿牌彩笔套装里的钴紫色。她看见布丽奇特的舌尖外露,一瞬间想起了格洛弗太太往压榨器里塞牛舌的画面。
厄苏拉从没见过死人,但她知道,布丽奇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快下来,泰迪。”她的语气小心翼翼,仿佛她弟弟是一只随时要冲出去的野兽。她开始发抖,不仅因为布丽奇特已死,虽然死相已足够骇人,也因为房里有着另一样东西,比那死人要危险得多。那光秃秃的四壁,床上单薄的机织床单,梳妆台上的珐琅发刷,地上的粗布地毯,仿佛都不再是单纯的物件,而变成一种巨大的威胁。厄苏拉听见楼梯上传来希尔维和费洛维大夫的声音。希尔维听来焦急,费洛维大夫的声音则无动于衷。
希尔维走进来,看见布丽奇特房中的两个孩子,吓得惊呼“上帝”。她一把将泰迪从床上抱起,拽着厄苏拉的胳膊来到走廊上。特里克西兴奋地摇着尾紧随其后。“回房间去,”希尔维说,“不,去泰迪房间。不不,去我的房里。现在就去!”她急得要发疯,不再是孩子们熟悉的样子。希尔维回到布丽奇特屋中,二话不说关上门。两人只听见门后希尔维和费洛维大夫模糊不清的交谈。厄苏拉牵起泰迪的手,说:“来吧。”泰迪乖乖地任其带下楼,来到希尔维的房间。“你刚才说有蛋糕?”他问。
“泰迪的皮肤变得和布丽奇特一样紫了。”希尔维说。恐惧使她胃里感到一阵空虚。她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什么。厄苏拉的脸色发白,合上的眼皮正在发黑,皮肤散发出一种病态的光泽。
“应该说是紫黑色。”费洛维大夫一边给泰迪听诊一边说,“看见他脸颊上乌红色的斑点了吗?怕是染上了最强的一种流感啊。”
“别说了,请别说了。”希尔维喉咙嘶哑地说,“别像给医科学生上课似的。我是他们的母亲呀!”那一刻她恨透了费洛维大夫。布丽奇特还躺在楼上,虽然身体还有余温,但已经像坟头的大理石那样死透了。“流感,”费洛维大夫只顾继续说下去,“你家女佣昨天在伦敦与人群摩肩接踵——那是传染的最佳时机。流感一眨眼就能杀死人。”
“不会的,”希尔维疯子般死死抓住泰迪的手,“我的泰迪不会死。我的孩子们不会死。”她改口道,伸手又摸了摸厄苏拉滚烫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