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20/28页)

帕米拉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什么。厄苏拉说:“嘘——”帕米拉绝不能醒。她俩绝不能下楼,绝不能见布丽奇特。厄苏拉不知为何如此,也不知这强烈的恐惧从何而来。她将毯子拉到头上,为躲避外面的世界。她希望那可怕的东西确实在外面,而不在她体内。她决定假装睡着。很快,真实的睡眠击中了她。

这天早晨,因为布丽奇特卧病在床,大家不得不在厨房吃饭。“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格洛弗太太一边分粥,一边毫无同情地说,“真不敢想象她昨晚跌进家门的样子。”

希尔维端着一口也没碰的早餐下楼来。“我觉得布丽奇特真的不大好,格洛弗太太。”她说。

“喝多了呗。”格洛弗太太叱道,一边狠狠打着鸡蛋,仿佛要对它们施以惩罚。厄苏拉咳嗽起来,希尔维警觉地看了她一眼。“我觉得我们应该去请费洛维大夫。”希尔维对格洛弗太太说。

“就为了布丽奇特?”格洛弗太太说,“那姑娘壮得像匹马。他闻了她身上的酒味一定会觉得你大惊小怪。”

“格洛弗太太!”希尔维用一种希望对方倾听的严肃语气说(脚上有泥不许进屋,无论别人怎么捉弄你,也不许背后使坏),“我觉得布丽奇特真的病了。”突然,格洛弗太太似乎明白了。

“您能照看一下孩子吗?”希尔维说,“我去给费洛维大夫打电话,然后上楼去陪布丽奇特。”

“孩子们不上学?”格洛弗太太问。

“当然,当然要上学。”希尔维说,“不过,或许不该上。不——对——还是去上吧。还是不去了呢?”她踌躇着,因为拿不定主意而犯愁,与此同时,格洛弗太太站在厨房门口,怀着惊人的耐心等她下决定。

“我想今天还是让他们留在家里吧。”希尔维最后说,“教室里人多拥挤。”她深吸一口气,眼望天花板,“但暂时别让他们上楼去。”帕米拉对厄苏拉抬了抬眉毛。虽然不明白这是要传达什么信息,厄苏拉也对帕米拉抬了抬眉毛。这信息可能是恐惧,她想,因为大家马上要落到格洛弗太太手里了。

为了让格洛弗太太“照看”,大家不得不坐在厨房桌边,尽管众人竭力反抗,格洛弗太太仍成功地让大家拿出课本来学习。帕米拉做加法,泰迪写字母(Q是quail的Q, R是rain的R)。厄苏拉的书法惨不忍睹,被勒令练字。厄苏拉觉得一个除购物清单(板油、炉膛涂料、羊肉块、戴恩福德氧化镁乳液)外什么也不曾写过的人,竟然挑剔自己艰难写成的字母,简直天理难容。

与此同时,格洛弗太太正忙着压牛舌:去软骨硬骨,卷起,塞入压舌器。看她做这件事比抄写“劲风西来吹起勇敢的吉姆”或者“五个巫师跳来跳去打拳击”要有趣多了。“我要是上了她当校长的学校,一定会恨死。”帕米拉一边与算术题搏斗,一边悄悄说。

肉铺家送肉的小孩打着车铃来了,他的到来让三人分了心。这个孩子叫弗雷德·史密斯,今年十四岁,托德家不仅女儿,就连莫里斯都崇拜他。女孩们亲昵地称他“弗雷迪”,以表钦慕。莫里斯称他“史密西”,以表同志间的友谊。有一回,帕米拉说莫里斯爱上了弗雷德,不慎被格洛弗太太听见,在她腿上用打蛋器重重抽了一下。帕米拉相当气恼,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受罚。弗雷德·史密斯称呼女孩时一律叫“小姐”,称莫里斯时则叫“托德少爷”,他对这些人都毫无兴趣。格洛弗太太叫他“小弗雷德”,希尔维有时叫他“送肉的孩子”,有时叫他“送肉的好孩子”,与前任送肉的孩子列昂纳德·阿什区别开。格洛弗太太曾抓到列昂纳多在鸡窝偷蛋,称他为“贼头贼脑的坏小子”。列昂纳德·阿什谎报年龄入伍,死在索姆河战役中。格洛弗太太不念斯人已去,说他死得好,死得十分应该。

弗雷德递给格洛弗太太一只白纸包,说:“这是您要的牛百叶。”接着将一只又长又软的死兔子放在控水板上,“已经挂了五天,格洛弗太太,真是只漂亮的兔子。”素来对赞许十分吝啬的格洛弗太太,此时为表对兔子质量的认可,打开饼干罐,让弗雷德自己从那片禁土中挑一块最大的松饼去吃。

格洛弗太太将舌头安顿在压榨器中,立即给兔子剥起皮来。这个过程看了令人压抑,却又欲罢不能。直到这可怜的生物从自己的皮毛中完全剥离,赤条条露着亮闪闪的骨肉,大家才回过神来,发觉泰迪不见了。

“快去找。”格洛弗太太对厄苏拉说,“找到后可以喝一杯牛奶,吃一块大松饼,虽然上帝知道你们谁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