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24/28页)
“厄苏拉。”布丽奇特赞美道,“这个名字好。她喜欢那朵雪花莲吗?”
休战
1918年11月11日
不知为何许多事都似曾相识。希尔维说这叫“即视感”,是意识玩弄的小把戏,而意识又是最神秘不可测的东西。厄苏拉坚信自己记得躺在树下摇篮里的事。“不可能,”希尔维说,“谁都不可能记得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然而厄苏拉记得。她记得叶子,仿佛风中挥动的绿色巨手。记得摇篮篷檐挂的银色小兔在她面前转圈。希尔维叹息道:“你的想象力真丰富,厄苏拉。”厄苏拉不知这话是不是夸奖,但她确实常感到分不清想象和现实,也常为心中可怕的惧意——某种恐怖的可怕事物——而感到困惑。那是一派黑暗的景观。“别总想这些,”希尔维说,“想想光明的事。”
有时她在别人开口前就知道了他们要说什么,在事情发生前就有了预测——碟子掉在地上,苹果砸向花房——仿佛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许多次。词句不断反复,初次见面的人们看来都很面熟。
“每个人都会时而有奇怪的感觉。”希尔维说,“记住,亲爱的——想光明的事。”
布丽奇特相信厄苏拉的话,她说,厄苏拉“有天眼”。她说,此世与下世之间有一扇门,只有特殊的人才能通过。厄苏拉并不想成为特殊的人。
去年圣诞时,希尔维曾给厄苏拉一只盒子,盒子包装精美,扎有蝴蝶结,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希尔维说:“圣诞快乐,亲爱的。”厄苏拉说:“噢,太好了,是一套放在玩偶之家的餐具。”立即被指责事先偷看了礼物。
“我没看。”事后她在厨房里对布丽奇特坚持道。布丽奇特正用白色王冠形小纸套套住砍掉了双脚的鹅腿尖。(这只鹅让厄苏拉想起村上一个男人,确切说还不是男人,只是个男孩,男孩在康布雷战役中炸掉了双脚。)“我没看,我就是知道。”
“啊,我明白,”布丽奇特说,“你有第六感。”
正在做梅子布丁的格洛弗太太对此嗤之以鼻。她觉得五感已经太多,再加一个简直要造反。
早晨,他们被关在屋外花园里。“我们就这么庆祝胜利吗?”大家在山毛榉树下躲毛毛雨,帕米拉悻悻地说。只有特里克西兴高采烈。特里克西喜欢花园,喜欢花园里的兔子,虽然狐狸虎视眈眈,部分兔子还是侥幸活了下来,享受着园中蔬菜的好处。战前,乔治·格洛弗曾送给厄苏拉和帕米拉两只幼兔。厄苏拉百般劝说,终于说动帕米拉将它们养在室内,两人将幼兔藏在床头柜抽屉里,从药箱里找了一只眼药水瓶喂食。直到有一天,幼兔跳出抽屉,差点把布丽奇特吓得灵魂出窍。
“木已成舟28。”希尔维被请到抽屉前时这样说,“但你们不能再把兔子养在屋里。你们得请老汤姆给它们造一间兔舍。”
兔舍没能关住兔子。兔子跑出来,进行了愉快的繁殖。老汤姆四处布置了毒药和陷阱,均属徒劳。(“天哪,”某日早晨,希尔维看到窗外草坪上聚众用餐的兔子说,“简直变成澳大利亚了。”)莫里斯在学校里的少年空军备战团学会了射击,常有一搭没一搭地用一杆被休淘汰的卫斯理·理查德猎枪从自己卧室的窗口打兔子,这样消磨了去年整整一个暑假。帕米拉气得往莫里斯的床单上撒了一把他自己储备的痒痒粉(莫里斯一直都在恶作剧商店里选购商品)。很快,莫里斯将此事怪在厄苏拉头上,后者准备背黑锅,但是帕米拉站出来澄清了事实。帕米拉就是这样,对公正公平有着相当的执着。
他们听见隔壁花园里有响动,那是尚未谋面的新邻居,肖克洛斯一家。帕米拉说:“来,我们去偷偷看上一眼。不知她们叫什么名字?”
维妮、戈尔蒂、梅丽、南希和女婴毕阿特丽斯。厄苏拉心中默念,但嘴上什么也没说。在保守秘密方面,她已经像希尔维一样驾轻就熟。
布丽奇特衔住发卡,举手调整帽子。她用纸在帽子上新缝了一捧紫罗兰,专门为了胜利庆典。她身处楼梯顶,嘴中哼唱“凯-凯-凯蒂”,心里想着克拉伦斯。等他们结了婚(最近他改口说“春天就结”,虽然不久前还是“圣诞以前”)她就能离开狐狸角,就能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孩子了。
希尔维认为,楼梯是一个危险的地方。许多人死在楼梯上。希尔维常叮嘱他们切勿在楼梯顶玩耍。
厄苏拉脚步轻悄,偷偷踏着地毯走来。她无声提气,两只手伸出去,仿佛要拦截一辆火车,大力推向布丽奇特的后腰。布丽奇特扭头见是厄苏拉,惊骇得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她飞出去,四肢凌乱地翻滚下楼。厄苏拉险些没跟着一起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