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25/28页)

所谓实践造就完美。

“胳膊折了,”费洛维大夫说,“你摔得真不轻呀。”

“她一直都笨手笨脚的。”格洛弗太太说。

“是有人推了我。”布丽奇特说,脑门上肿着亮紫的瘀青,帽子拿在手里,紫罗兰纸花皱成了团。

“有人?”希尔维说,“谁?谁会把你推下楼,布丽奇特?”她环视厨房众人。“泰迪?”泰迪用手捂住嘴,仿佛要捂住即将奔涌而出的语词。希尔维转向帕米拉:“帕米拉?”

“我?”帕米拉说,她双手合十在胸前,仿佛受了不公的殉难者。希尔维看着布丽奇特,后者将头微微偏向厄苏拉。

“厄苏拉?”希尔维皱起眉头。厄苏拉眼望前方,眼神空洞,准备为自己有意犯下的错接受惩罚。“厄苏拉,”希尔维的语气严厉起来,“你知道这事?”

厄苏拉干了坏事,她把布丽奇特推下了楼梯。如果布丽奇特不幸死去,她等于犯下了谋杀罪。但她知道她必须这么做。巨大的恐惧俘虏了她,让她不得不把布丽奇特推下去。

她跑出去,躲进楼梯下的收纳柜。这是泰迪的秘密基地之一,片刻后,橱门打开,泰迪溜进来,在她身边坐下。“我觉得你没有推布丽奇特。”他边说边用自己温暖的小手握住她的手。

“谢谢你。但我推了。”

“好吧,我还是爱你。”

要不是门铃响起,门厅里一阵慌乱,她也许再也不会从橱柜里走出来。泰迪打开门,向外张望,继而钻回橱里报告说:“妈妈在亲一个男人。她在哭。男人也在哭。”厄苏拉也探出头去,惊讶地回到橱里。“好像是爸爸。”她说。

和平

1947年2月

厄苏拉谨慎地穿过马路。路上险情莫测——冰封的路面布满高低不平的车辙。人行道的路况更恶劣,积雪被压得敦敦实实,成为一整块脏雪板,更有因学校停课而无事可做的孩子驾驶雪橇在这块丑陋的大雪板上熨过来、熨过去。噢,上帝,厄苏拉心想,我的脾气怎么变得这样坏?似乎战争与和平都不能让我高兴起来。

待终于将钥匙插进临街的家门,她已经累坏了。过去,甚至在伦敦大轰炸时,购物也从未这样艰难过。刀一般的寒风吹皴了她的皮肤,脚趾也冻麻了。好几周温度没有上过零度,比1941年的冬天还要更冷。厄苏拉回忆着未来的日子,试图想起某个同今天一样冰封雪吼的大冷天,但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冷,似乎能切实冻裂骨骼和皮肤。昨天在街上,她见两个男人为了开窨井盖竟动用了火焰喷射器似的设备。也许雪再也不会有融化的一天,人类不再享有温煦的天气,也许今天就是二次冰河时代的新开始。战火初歇,寒冰又至。

战争使她对修饰丧失了兴趣,她想这也许反而是好事。她从里到外依次穿着——短袖棉衫、长袖棉衫、长袖套头衫、毛开衫,在这一切之外,罩着二战打响前两年她在彼得·鲁宾逊商场买的冬令大衣,大衣已经破败不堪。下身不用说,自然是肉灰色耐用内裤、厚花格裙、灰色厚羊毛长筒袜。分指手套,连指手套,脖子上是围脖,头上是帽子,脚上是母亲的毛胆皮靴。要是有男人此时起了冲动,要把她剥光,将遇到巨大阻碍。“真能碰上倒不错。”以前做秘书时的同事伊妮德·巴克曾在喝茶时间这样说过。伊妮德自1940年决定跻身伦敦独立大胆的妇女一员,至今一直兢兢业业扮演这一角色。厄苏拉为脑中又闪现这样刻薄的念头而自责了一番。其实伊妮德是个好姑娘,尤其擅长使用打字机制作表格。相反,厄苏拉在秘书学院学习时最不能驾驭这项技艺。她曾报班学过打字和速记,算来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战前一切似乎都可归作古代史(她自己的古代史)。学习期间成绩出人意料地好。办秘书学校的卡夫先生曾说,凭她的速记功力,假以时日甚至能去老贝利当法庭书记员。要是那样的话,她的生活将完全不同,也许会更好。当然,如今已经无法回去验证了。29

她在黑暗中踏着梯级往自己家走。现在她一个人住。梅丽嫁给一个美国空军军官,搬到了纽约州——(“我竟然嫁给了大兵!谁想得到?”)。楼梯的侧壁覆有一层沙土一层油。这是一栋SOHO区的老楼(“该将就时还得将就”,她仿佛听到母亲的声音这样说)。住在楼上的女孩常年有各种先生给她打电话,厄苏拉对天花板上床垫弹簧的吱呀声和穿插其间的古怪人声已经习以为常。然而这个女孩其实很讨人喜欢,每次见面都很欢乐,总是主动问好,且轮到她扫楼梯时从不缺勤。

楼体外观焦黑,带有狄更斯小说中贫民区的氛围,不仅如此,更日渐缺乏修护。反正整个伦敦遍处皆如此。脏乱、阴暗。她记得伍尔芙小姐曾说,“可怜的老伦敦”再不会有干净的日子。(“到处都很破。”)也许她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