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40/52页)

他看了看表说:“早餐时间过了。现在是下午三点。”

小狗从门缝里挤进来,脚爪在光木地板上踏出踢踏声。它跳到床上,定睛凝视着厄苏拉。“可怜的东西,”她说,“它一定饿坏了。”

“弗雷德·史密斯?他怎么样?快告诉我。”

“令人失望。”

“哪里?在床上?”

“天哪,不是,完全不是。我从来没有……那样过,你知道。但我本来以为会很浪漫。不,这个词太愚蠢,用得不对。也许该说更精神层面。”

“更脱俗?”梅丽提议。

“对,就是它。我就是想说脱俗。”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对弗雷德来说,脱俗的要求太高了。”

“但我竟对他有所期待。”厄苏拉说,“或许我期待的不是他。或许我只是想恋爱罢了。”

“没恋爱成,却美美做了一场爱,够便宜你了!”

“你说得对,再求别的就不知足了。噢,天哪,我想我在他身边肯定显得特别装。居然引了一句多恩。你觉得我是个很爱装的人吗?”

“特别爱装。全身都写着‘爱装’。”梅丽精神头似乎很足,“抽烟、做爱、轰炸,天知道还发生了什么。要我给你放一盆洗澡水吗?”

“噢,那太好了,要。”

“你洗的时候,”梅丽说,“把你那该死的狗也洗洗。天堂都闻见它身上的味了。不过它长得倒很乖。”她模仿美国人口音说(差着火候)。

厄苏拉长出一口气,伸了伸懒腰:“你知道吗?对这轰炸,我真的,真的真的,已经受不了了。”

“但这仗恐怕还得打下去啊。”梅丽说。

1941年5月

梅丽说得对。仗打啊打啊,一直打到了那一冬最冷的时候。年底又对伦敦进行了一次超大规模的轰炸,拉尔夫帮忙将圣保罗大教堂从火海里救了下来。那些美丽的雷恩教堂,厄苏拉心想,重建在伦敦大火后,如今又再度毁灭了。

其余时间两人像所有的情侣那样,看电影,上舞厅,去国立美术馆听午间音乐会。他们吃、喝、做爱。不是单纯的“上床”。那不是拉尔夫的作风。她虽曾对弗雷德说出“多么劳伦斯”这样的话——虽然他也许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但出口后自己却被这粗俗的说法吓了一跳。她常在事故现场听到这个词,它是重灾救援队人员话里话外一个尤其重要的词汇,但她自己却从来不用。她在浴室镜前尝试性地再度说出这个词,感到一阵羞耻。

“你从哪里弄来的?”他问。

厄苏拉从没见克莱顿如此疑惑过。克莱顿将金烟盒放在手里掂了掂:“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你真想知道?”

“真的,当然想知道。”克莱顿说,“干吗神神秘秘的?”

“蕾妮·米勒这个名字对你重要吗?”

他皱起眉,想着,继而摇摇头。“怕是不重要。应该重要吗?”

“你多半花钱买过她,或请她吃了一顿像样的晚饭,或仅仅是陪她玩了一会儿。”

“噢,那个蕾妮·米勒啊。”他笑道。沉默了几秒,才又说:“不,真的,这名字不重要。而且无论怎么说,我似乎从来不花钱买女人。”

“你可是个海军啊。”

“好吧,至少上次买女人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还是谢谢你,”他说,“你知道这烟盒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父亲——”

“在日德兰半岛战役后送给你的,我知道。”

“你是不是烦我了?”

“不。我们要出去吗?去你的二房?上床去?”

他忍不住大笑:“如果你想的话。”

他说近来他愈发地不吝所谓的“礼数”了。这种不吝似乎也殃及了莫伊拉和他们的女儿,两人很快又偷偷恢复了婚外恋情,且比往日更为公开。他与拉尔夫之间天差地别,以至于她根本不觉得自己这是不忠。(“多冠冕堂皇的说辞!”梅丽说。)且说到底近来她几乎也见不到拉尔夫,似乎两人之间都在渐渐淡下去。

泰迪念着纪念碑上的文字。“光荣的牺牲者。你觉得他们光荣吗?”他问。

“呃,不管是不是光荣,反正牺牲总是真的。”厄苏拉说,“所谓光荣只是为了让我们感觉良好。”

“我觉得这些人都死了,肯定不会去关心这个。”泰迪说,“我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不相信死后还有什么,你呢?”

“战争前我或许还相信,”厄苏拉说,“但现在看了这么多尸体,和垃圾一模一样,就这样被扔掉。”(她想起休说“把我跟垃圾一起处理掉就行了”。)“死人的灵魂看来也并没有飞升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