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41/52页)
“我可能会为英国而死。”泰迪说,“你也可能会。这样死算不算死得其所?”
“我觉得是。爸爸说他更希望我们做活着的缩头乌龟,也不愿意我们被称为牺牲的英雄。我觉得他只是随便说说的。贪生怕死逃避责任可不是他的作风。村里的战争纪念碑上写的什么来着?我们为你的明天付出了我们的今天。放弃一切,这就是你们要做的事,不知为什么似乎不太合理。”
厄苏拉宁为狐狸角死,而不愿为所谓的“英格兰”死。为青草地和小树丛死,为开满铃兰的树林中流淌的小溪而死。但是,那不正是英格兰的一部分吗?那不正是天佑之国土的一部分吗?
“我竟很爱国。”她说,“我自己也很惊讶,虽然不知为何惊讶。伊迪丝·卡维尔的雕塑上写什么来着?就是圣马丁大教堂边上的那一尊。”
“只爱国还不够。”泰迪替她补充道。
“你觉得她说得对吗?”她说,“就我个人而言,只爱国就已经够呛了。”她大笑着,两人挽臂走向白厅。到处是炸弹造成的残骸。厄苏拉指给泰迪看原来的内阁作战室。“我认识一个在里面工作的女孩,”她说,“睡觉的地方只有碗橱那么大。我不喜欢战壕、地窖、地下室这样的地方。”
“我常常担心你。”泰迪说。
“我才要担心你。”她说,“不过无论怎样担心对方,都于事无补。”这话很像伍尔芙小姐的风格。
泰迪(“空军少尉托德”)挨过了林肯郡的空军作战训练队严苛的训练,学会驾驶惠特尼轰炸机,并将在约一周后加入重型轰炸机换装训练部队学习驾驶新型哈利法克斯轰炸机,为更好地完成第一轮轰炸任务做准备。
空军部一个女职员说,只有一半人能从第一次轰炸任务中生还。
(“无论哪次任务,生还率难道不都是一样的吗?”厄苏拉说,“这不是概率论的准则吗?”
“对轰炸机飞行来说并不如此。”空军部女职员说。)
泰迪与厄苏拉共进午饭,此时正送她回办公室。工作已不像过去那样繁重,因此厄苏拉午休的时间也就极为充裕。
两人本想去个什么高档饭店,最后却落脚在一个叫不列颠饭店的地方,吃了烤牛肉与蛋黄酱梅子派。梅子是罐头的,但两人吃得很满意。
“这么多名字,”泰迪盯着纪念碑说,“这么多条生命。现在竟又打起来了。我觉得人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总是将自身的信仰碾得粉碎,你觉得呢?”
“想也无益。”她朗声说,“再想也还要活下去。”(她真的变成伍尔芙小姐了)“人只能活一次,应尽其所能。虽然永远活不对,但绝不该放弃。”(向伍尔芙小姐的转变是彻底的)
“可要是我们能不断死而复生,”泰迪说,“直到最后活得万无一失,难道不是很棒吗?”
“我觉得会很累。我可以引几句尼采做证,但这方面你八成更擅长。”
“八成是的。”他友好地说,“他是个纳粹主义者,不是吗?”
“不完全是。你还写诗吗,泰迪?”
“词穷了。无论写什么都像牵强附会,都是在美化战争。我没有心情写了。”
“是那颗跳动着黯然流血的心脏吗?”
“也许你应该写诗。”他笑道。
泰迪在时她不出街巡逻,伍尔芙小姐将她的名字从执勤表上勾掉了。空袭的攻势弱下来了。三月和四月炸得很凶,炸弹与炸弹之间几乎没有给他们留下休息的余地。“真有意思。”伍尔芙小姐说,“轰炸不停歇时,神经虽然紧绷,却要比一会儿炸一会儿停更容易应付。”
厄苏拉驻地的气氛变得极为慵懒。“希特勒可能移情巴尔干半岛了。”伍尔芙小姐说。
“他会转攻俄国。”克莱顿以内行的角度告诉她。梅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慰问表演,两人得以独享肯辛顿的公寓。
“简直是发疯。”
“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不发疯还能怎样?”他叹息道,“我们别说打仗的事了。”两人边喝海军上将牌威士忌,边打克里比奇,仿佛一对老年夫妇。
泰迪将她一直送到了她在博览会路的办公室,说:“我想你的‘作战室’一定很宽敞——有前廊、立柱——绝不是个战壕。”
“前廊这种东西只有莫里斯才有。”
她一走进去,就被电报收发室新来的艾薇·琼斯捉住,她说:“原来你是黑马,托德小姐,藏着这样好的男人。”厄苏拉心想这就是对下属过分亲切的后果。“我整个人都已经卖给每日情报部门了,”她说,“得走了,有急事。”
她自己的直系下属福塞特小姐等人,将独立事件归类汇总,分装在牛皮文件夹中,以便她制作每日、每周,有时甚至是以小时计的总结报告:每日登记、伤害登记、状态报告,不计其数,似无休止。报告再由打字员打出,归入新的牛皮纸文件夹内,交由她签字,然后上交到另一个不如莫里斯这样的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