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43/52页)
她读着国防部战事日志有关5月11日上午恶性轰炸的记录——
时间——0045。来源——电文。收/发——收。正文——西南印度码头区办公室被高爆速炸弹炸毁。还有威斯敏斯特大道、议会大厦、戴高乐的总部、造币厂和司法院。她看见圣克莱门特戴恩斯教堂,像一杆巨大如怪物的烟囱,在河岸街边熊熊燃烧。还有南华克伊斯林顿的柏孟塞区,所有过着珍贵寻常日子的寻常人。名录无止无休。猛然间福塞特小姐进来打断了她:“您的简信,托德小姐。”并递给她一张纸。
她熟识的一个女孩在消防部里认识另外一个女孩,给了她一份战时消防队的报告,附一字条,说:“他生前是你的朋友,对吗?默哀……”
弗雷德里克·史密斯,消防员,在厄尔思考特的消防任务中被倒塌的墙体击中,因公殉职。
白痴,厄苏拉心想。十足的白痴,白痴。
1943年11月
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是莫里斯。他来时恰逢上午茶时间。“能跟你谈谈吗?”他说。
“你要不要喝茶?”她说着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我们肯定能匀给你一些,虽然肯定比你那里的锡兰或大吉岭要差得多。我们的饼干跟你那儿的比起来也像是下人见了亲王。”送茶女工悠然送着茶,完全不为这场她与高层之间发生的对话所动。
“不,不喝茶了,谢谢。”他说,语气竟然很平和礼貌。莫里斯这个人无时无刻不燃烧着要压制对方的怒火(多么奇特的生活状态),她觉得在有些地方他倒很像希特勒。(她曾听到莫里斯对秘书长时间狂轰滥炸地发火。“你嘴太坏了!”帕米拉说,“不过很好笑。”)
莫里斯从来是置身岸上。没下过一次事故现场,没拖过一个死人,再看着他从身体正中断开,也没有不慎跪在曾是婴儿的一捆破布和血肉上。
他来干什么呢,是又要对她的私生活指手画脚吗?她怎么也想不到,他来此是为了说:“我沉痛地通知你(仿佛将要发布的是一条官方通告),恐怕泰迪也中了。”
“什么?”她无法理解话里的意思。中了什么?“我不明白,莫里斯。”
“泰迪。”他说,“泰迪的飞机掉下来了。”
泰迪一直安然无恙。他从第一轮轰炸任务中生还,被编入OUT做教员,是荣获过十字勋章的空军少校(厄苏拉、南希和希尔维都应邀去白金汉宫,满怀骄傲地观看了授勋礼),但却主动要求继续飞行。(“我只是觉得必须这样做。”)她在空军部认识的女孩——安妮——告诉她,四十个机组人员中只有一人能从第二次飞行任务中生还。
“厄苏拉?”莫里斯说,“你明白我说的话吗?我们已经失去他了。”
“那我们就找他回来。”
“不可能。官方已判定他为‘因公失踪’。”
“那就是还没死。”厄苏拉说,“在哪里失踪的?”
“柏林,几天前的晚上。”
“他跳了伞,然后被敌人捉住了。”厄苏拉仿佛陈述事实一般说道。
“不,恐怕不是。”莫里斯说,“他坠落时浑身起火,不可能生还。”
“你怎么知道?”
“有目击者,另一个飞行员。”
“谁?目击者是谁?”
“我不知道。”他开始不耐烦。
“不。”她说。接着又重复,不。她的心跳加快,嘴中焦灼。视线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变成了一幅点彩画。她觉得自己即将晕倒。
“你还好吗?”她听到莫里斯说。我还好吗?她思考着,我还好吗?我怎么还能好呢?
莫里斯的声音越飘越远了。她听见他喊来一个人。那人搬来一把椅子,打来一杯水。女孩说:“来,托德小姐,把头放在两膝当中。”那人是福塞特小姐,福塞特小姐是个好人。“谢谢你,福塞特小姐。”她喃喃道。
“母亲听了反应也很剧烈。”莫里斯说,仿佛他不理解悲痛的缘由。他从来没有像她们那样爱过泰迪。
“好了,”他拍了拍她的肩,她努力克制要避开的冲动。“我得回办公室了,我们狐狸角见。”他的语气几乎是轻松的,仿佛沉痛的消息已然传达,往下可以聊些无关痛痒的事了。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坐直身体。杯中的水轻轻晃动。“为什么在狐狸角见?”她意识到福塞特小姐仍然关切地待在近旁。
“呃,”莫里斯说,“出了这种事,家里自然要聚会。不过不会办葬礼。”
“不会吗?”
“当然不会,没有尸体啊。”他说。他是不是还耸了耸肩?是不是?她颤抖起来,感到自己终归还是要晕倒了。她希望莫里斯以外的别人来扶她一把。福塞特小姐从她手里拿过水杯。莫里斯说:“我自然会开车来接你。母亲似乎非常生气。”他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