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46/52页)
他们和帕米拉还有哈罗德在狐狸角住了下来。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布丽奇特竟真的如她所言回到了爱尔兰。一直到最后一刻都没人能懂的希尔维,做了一回真人版的延时炸弹。她的遗嘱被公布时,人们发现她竟还有一点遗产——股票、公司股份等。休这个金融师并不是白做的——这些注明均分,但狐狸角却留给了帕米拉。“为什么是我?”帕米拉疑惑道,“她生前并不偏爱我啊。”
“她谁也不偏,”厄苏拉说,“只偏爱泰迪。如果泰迪活着,肯定是要留给泰迪的。”
“如果泰迪活着,她根本就不会死。”
莫里斯气得要冒烟,吉米当时还未从战场归来,归来后对遗产如何安排似乎也不关心。厄苏拉却有些介意自己受到的冷落(将她所受的背叛形容为“冷落”是多么地轻描淡写),但她也认为帕米拉的确很适合常驻狐狸角,狐狸角有了帕米拉的照料她也很放心。帕米拉提议卖掉房产,均分所得,但令厄苏拉惊讶的是,竟被哈罗德劝住了。(帕米拉要做的事,旁人很难劝得住。)哈罗德从来讨厌莫里斯,讨厌他的政治观点,也讨厌他的人。厄苏拉怀疑他这么做正是为了惩罚莫里斯,谁让他,唉,谁让他是莫里斯呢。这真像福斯特的小说,是阶级差异的一个典型后果,虽然确实很可恶,但厄苏拉选择不去怨怼它。
遗产将在大家头上均分。吉米什么也不要,他决定去纽约,且已被一家广告公司录用,多亏打仗时“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像伊兹一样说。莫里斯则决定不与大家争产业(“虽然我当然能争赢。”他说。),只遣来一辆车,几乎拉走了房子里的一切。所有拉走的东西也没有在莫里斯的家里重新露面,于是大家想他肯定是卖掉了。这么做或许只是为了让大家生气。帕米拉为希尔维漂亮的地毯、摆设、摄政王朝风格的大餐桌、安妮女王时代几把上好的椅子、曾放在门厅里的祖父的座钟和那些“我们看着长大的东西”而哭泣,但这似乎正称了莫里斯的心,也避免了一场即将爆发的家族战争。
厄苏拉只拿走了希尔维的金马车座钟。“其他我什么都不要,”她说,“只希望今后你还欢迎我回来。”
“我当然欢迎,这你是知道的。”
1947年2月
棒极了!真像个红十字会包裹,她写完,将印有皇家穹顶宫的旧明信片靠在壁炉台上希尔维小金钟和泰迪照片的旁边,准备趁明天下午的一班邮车将明信片寄走。抵达狐狸角当然还要好一段时间。
一张给她的生日贺卡却挨过了这样一段时间。由于天气情况她无法像往常那样回狐狸角庆祝,但克莱顿带她去多切斯特吃了晚饭,晚饭过半电力突然中断后,两人的桌上还点起了蜡烛。
“真浪漫。”他说,“像过去一样。”
“我不记得我们过去有多浪漫。”她说。他们的关系随战争结束也结束了,但他竟记得她的生日,这令她产生了他难以想象的深深感动。作为礼物,他送给她一个吉百利巧克力礼盒。(“恐怕不够多。”)
“这也是海军部的特供?”她问,两人都笑了。回到家她一口气吃完了一盒。
五点了。她把盘子放进水池,加入其他待洗的盘子。漫天灰土已经转为黑暗中的一场暴风雪,她合上薄如蝉翼的棉布窗帘,好遮蔽外面的景象。窗帘在轨道上卡得毫无希望,为了不把整面窗帘拉下来,她只好作罢。窗户老化了,无法关死,刺骨的空气从缝隙里钻进来。
忽然又停了电。她在壁炉台上摸索蜡烛。境况还能更恶劣吗?厄苏拉拿起蜡烛和威士忌,走向卧床,和衣钻进被窝。她累极了。饥饿和寒冷令人身上倦得厉害。
锐迪安特煤气炉上的小火苗抖了抖,叫人心里一紧。在午夜里溘然魂离人间并没有那么惨。比其更不堪的死法还有很多。比如奥斯维辛,比如特雷布林卡,比如泰迪乘着哈利法克斯坠入火海。饮酒是唯一止息眼泪的方法。好帕米。锐迪安特煤气炉上的火苗颤抖着熄灭了。引火也灭了。她想不知煤气什么时候会泄漏。不知气味是否会将自己惊醒,不知自己是否会重新将火打燃。她没想到自己会像一只狐狸一般冻死在窝里。帕米会看到明信片,会知道自己已经表示了谢意。厄苏拉闭上眼。她觉得自己已经一百多年没睡过觉了。已经非常、非常累了。
黑暗开始笼罩下来。
她突然惊醒。难道外面是白天?灯亮着,但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她梦见自己困在一口地窖里。她爬下床,仍醉眼蒙眬,意识到吵醒自己的是突然打开的无线电。电力恢复了,正赶上收听海上天气预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