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50/52页)
“听上去像佛教。我有没有提过克利斯要去印度的事?他说是去寺庙‘归隐’。从牛津毕业后他一直定不下来。肯定是个‘嬉皮’了。”厄苏拉觉得帕米拉对她的几个儿子太过放任。克利斯朵夫分明是个行为诡异的孩子。她努力试想更温和的词语去形容他,然而失败了。他会定定地看着你,脸上带一种意味深长的微笑,仿佛他在智力和灵性方面都胜你一筹。其实他只是不懂如何社交而已。
百合的香甜在刚入水时还显得可人,现在已经开始令她感到头晕。房间被香味挤满了。她应该开一扇窗。她起身要将餐盘拿去厨房,右太阳穴突然感到一阵几乎令人目盲的刺痛。她只得坐下,等待疼痛退去。疼痛几周前就开始了。先是小范围的刺痛,接着整个脑袋都变得昏沉,发着嘤嘤嗡嗡的声响。有时甚至是擂鼓般的剧痛。她曾以为这是高血压所致,经过一系列繁复的检查,终于被医院宣判“很可能是”神经痛。医院给她开了强力镇痛药,并保证一旦退休症状就将减轻。“您会有休息的时间,生活可以慢下来。”医生用对老年人说话的语气说。
疼痛过去了,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余生她还能做什么呢?她斟酌着是否要搬去乡下,住在乡村小别墅里,过与村民一样的生活。也许可以离帕米拉住得很近。她想象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圣玛丽米德,想象里德小姐笔下的仙地村。说不定她也能写本小说呢?至少可以打发时间。再养只狗吧。是再养只狗的时候了。帕米拉养过一系列金毛,一条接一条地养,每一条都很像,看在厄苏拉眼里毫无区别。
她洗净几个孤零零的瓷盘,准备冲杯阿华田早早上床看书。她近来看格林的《喜剧演员》。虽然的确需要多休息,她却变得害怕入睡了。入睡后她常陷入极为逼真的梦境,以至于难以将之仅仅当作梦来看待。近来有几次,她觉得有几件匪夷所思的怪事切实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虽然逻辑地说,显然并没有。还有坠落。她总是在自己的梦中坠落。从楼梯上、悬崖上。坠落的感觉相当不好受。这难道是老年痴呆症的先兆?终结的伊始,伊始的终结?
从卧室的窗口望出去,一轮胖乎乎的圆月升起来了。那正是济慈的月后,她想。夜这般温柔。她的头又痛起来了。她从水龙头里放了一杯水,吞下几枚止痛片。
“但如果希特勒在成为总理前被刺杀,阿拉伯和以色列之间的冲突也就不复存在,不是吗?”他们称为“六日战争”的东西已经结束,以色列人大获全胜。“我的意思是,我理解犹太人为什么迫切需要独立领土,为什么如此顽强地保卫它。”厄苏拉继续道,“而且我一直都同情并理解复国主义的宗旨,早从战前我就是这样,但是,另一方面我也能理解阿拉伯人的愤恨。但如果希特勒不能施行犹太种族屠杀——”
“因为他死了?”
“对,如果他死了的话。那么建造犹太人自己的家园一事就站不住脚……”
“历史真是充满了‘如果’。”奈杰尔说。帕米拉的大儿子、厄苏拉最喜欢的外甥奈杰尔在休的母校牛津大学布雷齐诺斯学院任历史教员。她请他在福特纳姆梅森酒店吃午饭。
“能有人聊聊这样深刻的话题真好。”她说,“我前段一直在法国南部度假,与梅丽·肖克洛斯一起。你见过她吗?没见过?不过她的姓早就改掉了,嫁了好几次,夫君是一个比一个有钱。”
梅丽在大战中结婚后,从美国匆忙返英,说自己新郎家里都是“干粗活的”。她曾重新“登台献艺”,有过好几次惨淡不堪的关系。终于一锹挖在金矿上,嫁给一个在外流亡避税的石油家族后裔。
“住在摩纳哥。这个国家小得闻所未闻,我完全不能想象。那些年月梅丽真是个傻姑娘啊。我是不是又东拉西扯了?”
“哪里的话。我给您添杯茶好吗?”
“独居人难免东拉西扯。生活没有禁忌嘛,至少说话方面如此。”
奈杰尔笑了。他戴着眼镜,略显严肃,笑起来像哈罗德一样好看。摘下眼镜用纸巾擦拭时,他看起来相当年轻。
“你这么年轻。”厄苏拉说,“当然,你本来就还小。我是不是很像又老又疯的阿姨?”
“上帝啊,当然不是,”他说,“您是我认识的最聪敏的人。”
她满心受用,给一个面包卷涂上黄油。“我曾听人说事后洞悉力是伟大的,因为没有它,我们便有了历史。”
“恐怕说得没错。”
“但是想一想事情本可以多么不同。”厄苏拉坚持道,“铁幕本可以永不落下,俄国未必能吞并整个东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