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51/52页)
“吞并?”
“嗯,整件事本来就是赤裸裸的贪婪。而没有战争经济,美国也可能不会这么快从大萧条中恢复,也就不会对战后世界产生如今这样大的影响——”
“将有一大批人至今还活着。”
“嗯,是呀,这不用说。整个欧洲的文化呈现,也会因为犹太人而不同。不会再有人被从一个国家驱赶到另一个国家。英国也还会继续施行帝制,至少不会像现实中这样戛然而止——倒不是说帝制就合理。而且我们也不会为了打仗倾空国库,又花这么久来恢复财力和心理上的创伤。也就不会有欧共体——”
“反正也没有让我们加入嘛。”
“但是想一想,如果希特勒早早死了,如今的欧洲将是多么强大!当然,没有希特勒,也还有戈林和希姆莱。一切也许不会有任何改变。”
“也许吧。但纳粹党一直到上台前几乎都很冷僻。成员全是疯狂的反社会人士,但谁都没有希特勒的个人魅力。”
“噢,我懂。”厄苏拉说,“他的个人魅力的确非比寻常。人们说到个人魅力,总把它当作一样好东西。实际上它不过是一种魅惑——就如中蛊,你懂吗?我想他的魅力也许来自他的双眼。他有世上最蛊惑人心的双眼。看着它们,你会觉得自己身处即将被迫相信的险境——”
“你与他会过面?”奈杰尔惊讶地说。
“怎么说呢,”厄苏拉说,“不算会面。你想吃甜点吗,亲爱的?”
她在七月难耐的暑热中从福特纳姆梅森酒店沿皮卡迪利街往家走。连色彩看来都是热的。一切变得十分鲜艳——充满了青春活力。她办公室的年轻女孩们穿起一种窗帘帘头那么短的裙子。如今的年轻人满心想的都是自己,仿佛是他们在一片虚无里创造了未来。前辈在战争中为这一代牺牲,这一代人却有口无心地念着“和平”,仿佛它只是一则广告标语。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经历过战争。(“没打过仗好,”她穿越时空,听到了希尔维的话,“无论多么一无是处,也还是没打过仗的好。”)照丘吉尔的话说,他们生来就被赋予了自由的“所有权”。至于如何行使这所有权,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她想。(听起来真像个吹毛求疵的老古董,她已然变成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变成的人了。)
她准备先穿过街这边的各个公园,再过马路到对面的绿园去。过去她总在星期天到公园散步,现在她退休了,所以每天都是星期天了。她步履不停,走过了白金汉宫,走进了海德公园。在九曲湖边的小亭子里买了一客冰激凌,决定租一把小躺椅。她累得要命,午餐似乎穷尽了她所有的气力。
她肯定是睡着了——毕竟刚吃了饭,一不留神已经出来几条船,人们蹬着船,水面上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噢,该死,她心想,恼人的头疼似乎又要冒头,她的手袋里却没有准备止痛片。也许在马车道上能叫到出租车吧?在头疼和暑热中走回去是不现实的了。然而这样想着,疼痛却并未加剧,反而减轻了。这违反了平常的程序。她又闭上眼睛,骄阳依然似火。她感到一种舒心的困乏。
在人前睡着的行为极其怪异,这本应令她感到不安,她却相反觉得十分舒服。田纳西·威廉斯不是说过什么——“陌生人的好意”吗?1955年,梅丽最后一次舞台献演,就在萨莫赛特郡的巴斯演了一次布兰奇·杜波依斯。
她任由公园里嘤嘤嗡嗡的嘈杂声哄她入睡。生活不在未来,而在当下,不是吗?科莱特大夫肯定会支持这种想法的。一切都稍纵即逝,一切又都亘古长存,她睡意蒙眬地想着。不知何处,一只狗叫了两声。有个孩子哭起来了。那是她自己的孩子,她在自己的臂弯里感觉到了它轻盈的重量。那感觉真好。她又做梦了。她梦到自己来到一片青草地——盛开着亚麻花和飞燕草、虞美人、红石竹和牛眼雏菊——天上竟下着雪。这是梦里才有的怪事啊,她想着,听到希尔维的小金马车座钟鸣响了午夜十二点。有个孩子,声音又尖又细,唱着,我有棵果树,啥也不结。Muskatnuss,她想——德语里“肉豆蔻”的意思。多年以来她一直在回想这个单词,此刻,突然间,它被想起来了。
她置身一个花园。听见茶杯碰茶碟的轻响,一台除草机发出的哐啷、咯吱的声音。她闻见粉色石竹辛辣的香味。一个男人将她抱起,往空中抛着,糖块滚了一草地。这似乎是另一世,但确乎又是此一世。虽然她知道在公共场合自己对自己笑的人多半有精神病,却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虽然正值炎夏,天上却飘起了飞雪。说到底,这也是梦里才有的事。雪花渐渐掩盖了她的脸。天气这么热,这样倒很清凉舒服。接着她便坠落起来,往幽深黑暗处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