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夏枯草——杂草亦良药(第4/6页)
卡尔佩珀于1616年出生在苏塞克斯郡的奥克利村,出生时父亲刚刚过世两周,死因可能是伤寒。他在外祖父威廉·阿特索牧师家长大,阿特索是伊斯菲尔德村的教区牧师,住处距离卡尔佩珀自己家40英里(约合64公里)远。作为外祖父家唯一的孩子,他在女性陪伴下度过的时间比在自己家时多得多,因此受到了她们在医药和厨艺上的更多熏陶。此外外祖父家门外就是广阔的阿什当森林,三个世纪以后的动画片《小熊维尼》中的百亩林便是以这里为原型,而卡尔佩珀无疑也像A. A. 米尔恩笔下的小熊小猪一样在这里尽情嬉戏。1632年,外祖父将他送到了剑桥,此时他16岁。他来这里是为了学习神学,但无论他或他的家人对这段经历抱有怎样的期望,几年后这段学业还是戛然而止了。尼古拉斯爱上了一个社会地位远高于他的苏塞克斯女孩。这段爱情看起来毫无希望,但凭借着他的冲劲和激情——这也是今后贯穿他一生的性格特点——他成功说服了女孩与他私奔。他们计划在刘易斯的一座教堂里结婚。尼古拉斯从伊斯菲尔德乘马车出发,他的情人则从大宅附近步行。快到约定地点时,尼古拉斯却获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的未婚妻在穿过南部丘陵时被闪电击中而丧命。
这场不幸对卡尔佩珀的观念和未来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当时已经开始着迷于占星学和宗教激进主义,而这场飞来横祸在他看来既是极为不公的,又是对他冲动行事的一种惩罚。从这以后他的人生有了使命,他要找到能够打破疾病和自然灾难之专横的治疗方法。在未婚妻丧命的几天之后,他便放弃了剑桥的学业,前往伦敦。他到圣殿关的西蒙·怀特的药材店里当了学徒,在逐渐学习草药知识的过程中,他将会学到“长生草”是一种可以“保护生长之地不受烈火或闪电袭击”的植物。由于这次学徒经历,他入选了药剂师协会,成为会员,并在伦敦城东部的斯毕塔菲尔德开设了自己的店铺,身份既是占星师又是草药医生。
这时候的伦敦处于革命之中,成了各种异端宗教狂热和极端意识形态的发酵桶,短暂的混乱被推向了极致:宗教人士、月神崇拜者、政治煽动者、地下出版商,以及招摇撞骗的巫师——比如亚瑟·迪伊之子、伊丽莎白一世臭名昭著的占星师约翰·迪伊医生。再加上当时传染病肆虐、农作物歉收,更为各种思想的滋生提供了温床,于是各式各样自称有治疗能力的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末日将至的危机感,人心惶惶。
局势的混乱也反映在了正统医学界。威廉·哈维[60]通过证明血液的循环和心脏的真正作用,颠覆了人们过去关于人体的认识。哈维是一名皇家医生,也是内科医学院的领军人物,而当时内科医学院正与药剂师协会、理发师医生联合会针锋相对,论战一触即发。内科医学院一直试图将药剂师的工作限制在调制和配发药物上,并禁止他们推荐治疗方法或出售“诡异”的药物。1618年4月,医学院成功令王室发布公告,命令所有药剂师购买并遵守新出版的《伦敦药典》,这本书里详尽罗列了允许他们使用的药物名称以及配药方法,内容精确到每一打兰[61]、每一滴提取液。
《伦敦药典》表面上看来是用药规范上的进步,限制无行医资格的药剂师造成的危害。但实际上这只是内科医学院巩固自身势力和至高权威的举动。假如你认为按当时以及现代的标准卡尔佩珀就是个江湖庸医,那你须得知道《药典》里批准使用的是怎样的药物名单。药典中的药物按照字母顺序排列,从蚂蚁到狼的小肠,还包括独角兽的角、人的眼泪、捣烂的燕子、蛾、秃鹫脂肪、波斯野山羊小肠里的结石和许多有毒的异域植物,以及一些完全是虚构出来的植物。
在进入这个派系分明的世界时,卡尔佩珀的身份只是一个东部市场的商人。他在自己的店里为人答疑,也在街上叫卖产品、发表演说宣传自己的想法。园艺史学家埃莉诺·辛克莱·罗德[62]用文字再现了他非凡的感染力:“读着他那本荒谬的书时,脑海中一定会不由自主浮现出他那副老混混(其实是个年轻混混)的模样,他站在街角发表的演讲不但能吸引还能紧紧抓住普通大众的注意力,是因为演讲内容不但易懂还很让人信服。”他痛骂经典宗教著作,吹嘘自己广博的知识,甚至贬低其他占星师。那些通过病人的夜壶内容物进行占卜的人被他戏称为“小便占卜师”。其他大部分同行——那些会根据病人当下病情开药的“受人敬仰”的占星师——被他说成“胡说八道、漏洞百出的人,就像说鸡蛋里装的都是肉那么不可信”。他把自己的占星技巧称为“疾运盘”,需要根据疾病显现或伤害发生的准确时间来绘制盘表,然后只需选择与这个星盘处在同一个占星节点的植物作为药物即可——但卡尔佩珀从未解释过这个神秘的选择是如何做出的。然而绘制星盘时确实需要详细询问病史,这一点使他的诊治具有了——按现代的说法——整体观医学的特点,即治疗时病人和病情都被考虑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