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三尖树——末日杂草(第12/18页)

外来物种的潜入可以极为隐秘且精确。我常看到一小片亮蓝色的半边莲从城市人行道的缝隙中长出来,而它们的种子就来源于正上方悬挂的花篮。有时它们的潜入又广泛而难以捉摸,每当这时植物学就会费尽力气想要搞清这些世界上最成功的杂草是如何进行环球旅行的。我曾看到过一棵如今被叫作黄花酢浆草的植物开着它明亮的柠檬黄色小花,孤零零地长在葡萄牙辛特拉一家画廊外的一个浴缸里,这个浴缸是用来盛放一尊出自一位南美洲艺术家之手的雕塑的。黄花酢浆草起源于南美洲(在那里它被叫作“海角黄花”),如今是一种遍布全球的猖獗杂草,出没于锡利群岛的花田、澳大利亚的柑橘园和加勒比地区的种植园——它的英文俗名Bermuda-buttercup(直译为“百慕大毛茛”)正是来源于加勒比地区。这个让人困惑的名字像是对杂草本身旺盛、多变的特性的一种比喻。

可是,作为感官敏锐且反应迅速的环境变化风向标,杂草们的那种进取精神偶尔真会让你觉得深受鼓舞。20世纪90年代,英国皇家空军格林汉姆基地不再作为核基地之后不久,我曾造访此处。那时大自然已经开始了再次占领基地的进程。蝙蝠栖息在导弹发射井内,黄条背蟾蜍躲在旧弹药箱里。巨大跑道两边的草地已经长出了野花。最让人惊叹的是,格林汉姆基地脚下的土壤明明是酸性的海绿石砂,却长出了许多偏好白垩土壤的植物,为首的就是常见于铁路路堤和旧采石场的坚毅杂草野胡萝卜,它们收拢的种球看起来像是蜂鸟的鸟巢。跑道上的水泥慢慢渗入土壤之中,使这里的土质变成了碱性。甚至还没等被挖掘,这条极速跑道就已经开始降解,并慢慢变成一片草地。

在追踪英国外来杂草的这30年中,我学到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于它们中的绝大部分植物而言,生命虽然美好却很短暂。每年来到英国的新植物有几百种,可用的土地却很少,环境也并不适宜,环境变化的速度又往往比它们那已经很快的生命周期更为迅速,并且大部分非耕地的地表已经被古老而强大的本土植物占据。(从这个意义上说,外来入侵物种十分符合杂草能在生态真空中兴旺繁荣的特征——这里的生态真空即没有捕食者、疾病和本土植物释放的防护性生化手段。)只有很少几个新物种能顺利存活到成为杂草景观中的一员,能成为环境滋扰分子的就更少了。垃圾场就像是其他那些失败者命运归宿的一个隐喻。它们可以在这场本质上而言就是植物畸形秀的表演中熠熠生辉,但若想逃脱迅速灭亡的命运、成为一个成功的入侵者,几率很小。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大部分成功站稳脚跟的外来物种走的都是另一条路径:进入花园,被喜爱、被培育,被一个园丁散播给另一个园丁,直到它们达到一定的数量,在这个数量下偶然的逃脱或有意的放逐都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就是让英国保育工作者担心不已的十几种“侵略性非本地植物”进入野外的途径。其中8种为水生植物,它们都是水族馆或观赏性池塘的弃儿。像黑乐草、加拿大伊乐藻和粉绿狐尾藻(原产于南美洲)这样的物种,其叶子能在水面上形成致密的一层,可以导致其他水生植物(有时也包括水生动物)缺氧。与陆生植物不同的是,它们没有扎在泥土中的根系来限制它们的生长。

危险程度紧随其后的恐怕就是杜鹃花了,这种植物具备入侵古老林地——尤其是英国西部林地的罕见能力。究其原因,可能是假如我们把时间轴拉得足够长,杜鹃花并不能算得上是一种外来植物。在英国西部形成极为密实的灌木丛的品种是彭土杜鹃(Rhododendron ponticum),人们曾在爱尔兰的沉积物中找到过这种杜鹃的花粉,其年代可以追溯到上一次间冰期。那时这个品种已明显适应了大西洋林地的生长环境,因此可能保留了一些关于如何应对这种栖息地环境和竞争物种的基因“记忆”。但在那以后的三万年里,它并没有自然而然地再次生长在英国大地上,目前所有的野生杜鹃都被认为是从花园中逃出去的。几乎没有虫子以它为食,即便是在不适合它播种的较凉爽的夏天,它们也能靠着吸根大肆扩张。在苏格兰西海岸那片独特的栎树林里(有时这里也被称作“凯尔特雨林”),杜鹃能够爬上那些因常年吹风而较为矮小的栎树,挤走树上稀有的地衣和青苔——对它们而言,这片树林是最后的也是在世界范围内都很重要的避难所了。

喜马拉雅凤仙花是最受保育工作者喜爱的入侵物种了,这心情大概与狐狸猎人们最喜欢的动物是狐狸差不多。让工作小组们玩得精疲力竭的“抽打凤仙花”活动,可能是保育志愿者们最喜欢的娱乐项目,尽管(或者可能就是为了)过程中弥漫着压扁的枝条的气味,凤仙花的种子还会不停射出来。至于这种狂欢活动是否合理,或是否会产生任何生态影响,还有待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