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三尖树——末日杂草(第10/18页)
柳兰无疑是夏日的常驻背景,尤其是在贝克顿废旧煤气厂那焦黑的荒地上,柳兰的枝头总停栖着许多赭红尾鸲。但通常杂草们不必做背景,它们自己就是故事情节。在威尔斯登交会站的铁路路堤上,我们拍到了一座令人惊叹的野生花园,其中生长着丰茂的水果和蔬菜,这些几十年前被人栽种的植物如今已被遗忘,在很不相宜的地点长成了杂草。这里有直径达6英尺(约合1.8米)的芦笋丛,枝丫纠缠的罗甘莓,结着果的黑穗醋栗灌木丛。它们的历史十分有趣。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受“为胜利而掘土”这一口号的鼓舞,那些房子背靠着铁路路堤的居民们认为铁路旁的土地也应为战争出力,于是便把他们的菜畦扩张到了铁路线边缘。这些临时菜园在战后便被废弃,但这些作物(至少是其中的多年生植物)却继续活了下来。
一种杂草若想入专业人士的法眼,必须具备三种要素:起源、顽固和独特。以前达格南福特汽车厂的后面有一片规模可观的风滚草,这种植物的枯枝形成的球在荒原上滚过的情景是西部电影中烘托气氛的经典镜头。(不用说,风滚草这种便于四处流浪的习性是一种典型的杂草策略,是为了适应荒原的广袤而演化出来的。亲代植物开花后便会干枯,然后被风连根拔起并四处滚动,走到哪里就把种子撒到哪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类镜头其实是电影年代错位的经典例子之一。风滚草——别名俄国蓟(Salsola kali,ruthenica亚种)——原产于欧洲东部和亚洲的干旱地区,它们作为杂草抵达美国(混在乌克兰移民的亚麻种子里)的时间是19世纪70年代末,此时经典西部片中描绘的拓荒全盛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在英国,俄国蓟首次被发现的时间是1875年,地点是牛津郊外的一座花园。它很可能是混在废羊毛肥料中来到这里的。达格南的那一片风滚草是在20世纪30年代被发现的,它的祖先当初可能就躲在从美国福特公司进口的产品中。它们成功萌发和传播的关键在于它们找到了一个与俄罗斯草原或美国西部那种干旱平原极为相似的栖息地。工厂的后面是一片很大的空地,用来堆放铸造厂丢弃的灰烬质地的垃圾。这里是一片温暖、干燥、具有流动性的工业荒原,风滚草见到这样的地方就像小孩子见到了沙堆,再也挪不动脚了。
到1934年时,这个植物群已经有了几百株植物。我们1974年前来拍摄的时候,大部分垃圾场已经被填平,改造成了一个用以停放新出厂的福特车的停车场。但这里留下了一片杂草,而我们去的那天恰好有风——那种沙漠里的微风,于是我们拍到了一组特别的镜头,镜头中埃塞克斯郡的风滚草试图完成它们基因中写下的使命,跌跌撞撞地挤进崭新的科尔蒂纳轿车周围的防护栏。
那时的我对外来植物很有兴趣,一部分原因是它们抵达的方式通常都离奇有趣,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它们对植物秩序的毫不理会、它们那纯粹的机会主义作风。我喜欢那些要么几乎不可能出现、要么十分合宜的杂草毫不挑剔地便把可用空间填满,众所周知,我们的大自然是多么讨厌空白。有时我也担心我的偏爱只是一种经不起推敲的诡辩。我所知道的长在错误地点的植物中最极端的例子,是在医学期刊的一篇文章中读到的,文中有一棵紫花苜蓿竟然在一个病人湿润温暖的眼睑上发了芽。还有一个令人不适的程度轻得多的例子发生在牛津圣十字教堂,那里的一座坟墓上径自长出了一棵颠茄。我倾向于认为,这棵植物应该与1913年沃特福德公墓中一座坟墓上长出的那棵著名的“无神论者的无花果”来源相似。(“无神论者的无花果”这一典故,讲的是当地一名非宗教信徒要求死后躺进棺材时在他手里放一颗无花果,他说,如果人死后会进入另一个世界,他就会让无花果发芽。尽管后来真的长出了无花果树,但其来源更有可能是死者生前吃的最后一餐。)
我偶尔也会参加由不列颠群岛植物协会组织的“外来植物搜捕行动”。这个活动听起来很豪华,实际上就是乘车去游览伦敦东部的那些垃圾场;在没有垃圾回收分类的年代,这些垃圾场里堆满了各种垃圾,从屠宰场的边角料到塑料玩具,应有尽有。初秋,我们会步行穿过一大片刚扔掉的牛肠、被风吹乱的纸、碎玻璃和无数堆臭烘烘的厨房垃圾。整个地方都弥漫着刺激性的烟雾,那是让人窒息的燃烧的橡胶和冒着热气的生物垃圾释放出来的。卡车往来穿梭,带来新的垃圾,而推土机则把垃圾压平夯实。我怀疑地球上没有任何自然栖息地能像老式垃圾场这样,既整日处于混乱变化之中,又有集中的外来生物种子来源。这里就是杂草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