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三尖树——末日杂草(第17/18页)

边界区域也会出现问题,界线两边植物的行为和分布可能会突然改变。亚历山大草是(或者说,曾经是)一种深受人们喜爱的古代杂草。它作为一种烹饪用植物,被罗马人从地中海沿岸带到英国并广泛种植于花园中,直到味道相似的芹菜出现。很快它们就在野外扎根,适应了(包括文化和生态上的双重含义)海边荒地的生长环境,与许多地中海植物一样,它们似乎很喜欢海岸边温和的冬天和咸咸的空气。它翠绿的叶和黄色的花是初春路边最早出现的风景之一,它的茎煮熟后是一种挺不错的食物。但做了2000年备受喜欢、中规中矩的海岸植物典范后,它忽然性情大变,侵略性十足,并于20世纪90年代开始迅速向内陆扩散。一开始人们以为这可能是路边盐含量骤增的结果——就像丹麦岩荠那样,但亚历山大草的新植物群主要出现在并未撒盐的乡村路边以及与路面并不接近的位于高处的河岸,所以一定有其他原因——可能与气候有关。到2000年时它开始出现在赫特福德郡南部的主干道边,这里距离海边超过100英里。与此同时,本已占据了诺福克湖区东北部大部分道路路旁的它们,又开始进一步在诺福克郡最南端的A143公路两侧涌现。亚历山大草的真面目还在诺福克郡博物学家协会中引起了一场小争执,此前这个协会刚刚将它选作诺福克郡的郡花。一种杂草的形象摇摆于受人喜爱的标志性植物和初露凶相的恶棍之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杂草的形象会在它们迁移或扩大地盘时改变,会在它们入侵新领地时改变,还会随着大众审美的改变而改变。就像曾经数量充足的家麻雀,100年前捕到它们还可领赏,如今它们却成了稀少且受人尊重的花园奇景,所以亚历山大草的形象可能也会很快恶化,从倍受怜爱的初春第一抹绿意、植物史的一枚活化石,堕落为不断攻城掠地、霸占勤恳的英国植物的领地的外来物种。杂草不仅可以是出现在错误地点的植物,还可以出现在错误的时间。

从文化适应性的角度来看看另一种被妖魔化的外来植物——挪威枫,情况便一目了然。那些说它坏话的传说故事威力强大。它是一种真正的杂草,有侵略性且粗鄙。它那数量庞大的幼苗可以铺满整个地面,挤走本地树木。它那大而不美的树叶乱七八糟地落在地上,然后慢慢腐烂,形成一层滑腻的覆盖物。这些“不合宜的树叶”以每年秋天都会导致火车打滑然后被迫停车而著称。在2009年9月,英国东英吉利国家快运公司颁布了一份“秋季落叶”特殊运营时刻表,时刻表的标题处就是一张挪威枫叶的照片。

当然,绝大部分这样的指控也同样适用于许多本地树木——梣树会长出大量树苗,山毛榉的落叶腐败速度极慢。但挪威枫比它们多具备一个污点,一个难以抹去的植物野兽的标记——它是个外来者。它应该是从欧洲中部引入的,媒介未知,时间为16世纪——可能就在这之后没多久,1664年,约翰·伊夫林[146]便在从伦敦周围各郡寄出的信中,写下了对挪威枫的最早的抨击,其中所述种种,现在的人们已十分熟悉:“挪威枫……出名的树荫完全言过其实,它那会滴下蜜露的叶子很早就会凋落……变成一种黏液和害虫,从当季的第一场雨便开始腐烂;它们就这样污染、玷污了我们的走道;因此我认为应该把它们从所有的花园和道路驱逐出去。”

三个世纪后一个记者写信给我,信中对挪威枫之于郊区风景的贡献给出了一个乐观积极的看法:

挪威枫常被称为杂草。它确实有一个杂草的特质——成熟时会释放大量的种子。那些带着翅膀、靠空气动力学传播的果实被叫作“锁与钥匙”。如果你希望你的花园里有一棵树,那么附近的挪威枫会义务帮忙,完全不用你动一根手指……沿着城郊铁路进入伦敦的它,再次无视了路堤和城市荒地上弥漫的柴油气息。这种树对英国适应得如此之好,几乎有一种喜剧效果。后来居上的新丁在几乎每一种境况中,都比本地物种更本地化。

但挪威枫真的是“新丁”吗?牛津基督堂主教座堂(其历史可追溯至1282年)里圣弗丽德丝维德的神龛中,清清楚楚刻着它的叶子,旁边还有田园枫(应为本地物种)和白屈菜(应是外来物种)。当然,这可能是某个在欧洲大陆见过野生挪威枫的石匠所刻,但它确实使挪威枫的外来性蒙上了一层疑云。2005年,最富盛名的树木史权威之一——泰德·格林发表了一篇论文,一石激起千层浪。文章以安妮·史蒂文森为喜马拉雅凤仙花写诗的精神为野树正名,提出气候变化应使我们“重新思索对本土与非本土(即杂草型)树木的教条定义是否合适”。他举出挪威枫为例——也许提它只是故意唱反调——认为应把它当作一种可能的本地物种对待。他指出,古代沉积物中可能存在挪威枫的花粉,它只是因与田园枫花粉太过相似而未能被辨认出来;他还指出,挪威枫与梣树、榆树和栎树一样,都能供古老树林中的地衣在树上生长。他最有趣的观点是,目前挪威枫演化出的策略可能是为了应对气候变化而产生的一种历史性回溯——同时也是一种贴合现代的螺旋形的进步。黑孢皮病是对挪威枫打击最为严重的病害,过去1000年中这种病几度兴衰。“挪威枫迅速扎根和快速再生的能力,”格林问道,“在酷热干旱时期是不是为了对抗由病害引起的不可预测的数量锐减而演化出的生存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