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三尖树——末日杂草(第5/18页)
杰弗里斯对植物演替的过程理解得分毫不差。可能在家乡威尔特郡他曾亲眼目睹这一过程发生在赤贫农民的荒田里。他知道下一种从树篱入侵田地的植物是黑莓,再之后是野蔷薇。树篱的宽度很快会长到原来的三四倍,大约20年后,即便是最大的农田两边的树篱也会在田地中央合拢。在比较潮湿的地方,像“菖蒲和芦苇旁边,会长出大量高大的牛防风或五六英尺高的‘吉克斯’蔷薇,那茎部矮壮、几乎像灌木一样的柳兰铺满了每一条道路”。到30年时,所有的沟渠里都填满了枯死的叶子和掉落的枝丫,沟渠里溢出的水会把地势最低的田地变成沼泽。比较干燥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栎树、梣树和金合欢组成的天然林,这林中“没有一丝空地(仅丘陵例外),除非跟着野生动物踩出的小径或自己砍出一条路,不然人根本没法在其中穿行”。这整个变化过程势不可挡,从一马当先的杂草发展到密不透风的乔木林仅用了短短30年的时间。
这部作品出版20年后,在爱德华七世时代的贫困艰难中,肯尼思·格雷厄姆[132]写作了《柳林风声》,其中也描写了一个类似的最后形成了“野树林”的过程。獾先生解释了树木是如何在崩塌的城市里“让自己生根发芽并长大”。(格雷厄姆本人住在伦敦市,同时还是英格兰银行的秘书和异教协会的忠实会员。)书中有线索表明獾先生的窝是建在那座消亡的大都市的废弃地窖和隧道里的。他向鼹鼠解释了森林缓慢重生的过程:“这城池就往下陷,陷,陷,一点一点地坍塌了,夷平了,消失了。然后,又一点一点往上长,长,长,种子长成树苗,树苗长成大树,黑莓和羊齿植物也来凑热闹。”[133]
在社会和政治处于紧张状态的时期,总是会出现文明将与“杂草和荒原”一决胜负的预言,并且自然总被认为是更有胜算的一方。20世纪80年代末那场关于欧洲农产品剩余的激烈辩论中,文笔犀利的《观察家报》专栏作家尼尔·阿舍森[134]就描绘了一幅反乌托邦的场景,借以说明假如农田休耕或故意“被闲置”会造成什么后果。他的预言与理查德·杰弗里斯的很相似,但结尾更具有现代的讽刺性:
若搁置不理,这些田地就会长满杂草,先是长到齐腰处,然后便长到一人高。接着是灌木,灌木之后是小型树木,最后——在英国的大部分低地——会长满茂密矮小的次生林。由于田地的排水系统已毁,这片土地大部分会变回浸水的沼泽。这对鸟类来说是件好事,但也有利于老鼠、蚊子和杂草花粉的积聚,这些花粉会让全国上下喷嚏不断,长出的杂草还会湮没覆盖我们的花园。那时在昏暗的、纠结在一起的树丛中,会埋藏着数百万废弃的汽车、冰箱和——尤其是——农业机械,就如一场已被忘却的战争遗留下的残骸。
仿佛被某种交感巫术牵引着,植物垃圾总是会吸引人类垃圾。杂草不仅仅是荒废遗弃造成的一个结果,也是它的一个成因,矛盾的是还是消除它的方式。
威尔·塞尔夫[135]的宏大幻想作品《戴夫之书》(2006)是以气候变化作为末日原因的未来主义小说之一。故事发生在约500年后的未来。石油已经耗尽,上升的海平面淹没了泰晤士盆地和泰晤士河支流周围所有地势低洼的地区(与《伦敦之后》设定相同)。文明社会的幸存者大多撤退到了像“考特”和“奇尔”这样的丘陵地带。伦敦东部只剩下一个叫作汉姆的岛,这里生活着一个以狩猎拾荒为生的贫困部落,他们信奉《戴夫之书》——一本被挖掘出来的出自一个精神错乱的21世纪出租车司机之手的简短笔记。这部作品一个不同寻常的特色(以及它的书后词汇表十分重要的原因)是塞尔夫为后城市社会发明了一种语言,这种语言由伦敦方言和异化的民间记忆中的品牌名称混合而成。(比如早餐就是“星巴克”,“A2Z”则是地图。)汉姆部落一年一度的仪式中有一个就是突袭位于伦敦市摩天大楼(“叠高楼”)遗迹中的海鸟聚居地,抓“油海鸥”(鹱鸟)、“漂亮嘴”(海鹦)和“黑翅膀”(大鲣鸟)。当地有一个传说,如果攀登者从叠高楼上摔下来,会有一种叫作“鸟飞机”的海鸟编队来救他。
塞尔夫的这个流浪冒险故事发生在一片植物之中,现实生活中如今长在伦敦东区或埃塞克斯郡泰晤士河口环境多变地区的杂草,可能真能长成那样的一片植被。那些曾经的高宅大院周围是“杜花”(杜鹃花)生得最浓密的地方,花丛中还混杂着“刺灌木”(荆豆)。但被水漫至旁边的废弃已久的工业区和荒地上覆盖的才是真正的城市灌木林:“火杂草”(塞尔夫用柳兰的传统俗名在新语言中指代它),“水疱草”(为大猪草所造的巧妙名称,应该很容易流行起来),指代峨参的“汉堡芹”和指代醉鱼草的“醉鱼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