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三尖树——末日杂草(第6/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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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艾伦·韦斯曼[136]在其震惊世人的非虚构作品《没有我们的世界》中,将所有这些信息丰富但只存在于想象中的语言进行了合理的分析评价。这本书的前提条件,即文学假设,有些古怪但十分好用。韦斯曼让整个地球上的人类“在一眨眼间”消失,就像宗教右派人士的“被提”[137]。然后他以人类荒弃之地的真实事例为证据,尝试在此基础上理清没有了人类——没有了我们每天对自然的无情攻击——这个星球会发生什么。

他从一栋房子讲起。在植物的帮助下,一幢废弃房屋的解体速度十分惊人。第一年冬天,雨水开始锈蚀露在外面的钉子,并渗进钉子周围的缝隙。霉和真菌侵入潮湿的木头,将其分解。地板也是同样的状况。在木材开始破裂腐败时,屋外的大型杂草和树木的根开始进入房内,刺穿碎裂的木头并对其造成进一步的破坏。没有了屋内的暖气,水管会在第一场寒流降温中冻裂,漏出的水形成的小水洼会很快滋生出浮萍、荨麻和小树苗。此时很可能已暴露在外的地窖里堆满了残骸碎片,黑莓则开始进攻剩下的水管。如果这栋房子有游泳池,现在它已经成了一片室内水景,长满了外来盆栽植物或一直躲在房屋角落、静待时机重夺领地的杂草。不出50年,这栋房子就会变成一堆蓬乱的地面突起物、一座后工业时代的坟墓,上面点缀着无法降解的塑料和瓷砖碎片,并且长满混杂在一起的树木和适应了环境的花园植物。

在纽约,人们已经证明,只要城市维护人员几个月不管,街道就会变成一大片生机勃勃的臭椿林。它们带有翅膀的种子会嵌进人行道裂缝,跑进地铁隧道。它们发芽和生长的速度都很快,它们的英文名Chinese tree-of-heaven(直译为“中国的天堂树”)并不是指它们具有什么天堂般美好的品质(它的花朵很难闻),而是指它幼苗的生长速度快到仿佛一飞冲天。几个月以后,传播出去的一丛丛臭椿会从人行道排水口的格栅里钻出来,它们强有力的根系(上面还会长出吸根)会顶起人行道上的石板、撑裂露天的排水沟。十年之内这些树的高度就能超过30英尺(约合9米)。而人行道石板下久不见天日的土壤一旦暴露在阳光、雨水和污水的营养物质中,地面上的杂草就会趁机入侵,在蓬勃生长的树苗下形成一层下层植被。

这就是实实在在发生在曼哈顿纽约中央铁路一个废弃路段上的事情。这段轨道于1980年关闭,然后臭椿树立即侵入,很快,绵毛水苏和一枝黄花也加入了这支队伍。在一些地方,这条高架铁路会经过一些二楼仓库,为它们运送货物,如今停运的铁轨把由鸢尾、月见草、紫苑和野胡萝卜组成的绿色植物带也送到了高高的二楼。这些植物中有许多都是从欧洲和远东来的移民,一如这座城市的居民,所以后来发生的事可能并不算出人意料:“许多纽约人从切尔西艺术区的窗口往下看,被眼前天然的、由花组成的绿色缎带所感动——它们占据着这座城市已经死亡的一角,并对未来做出预言。这个地方就是纽约高线公园。”[138]

近代的底特律就像是放大版的高线公园。20世纪20年代时,它是世界上最富庶的城市之一,靠着福特汽车公司和通用汽车公司的产品日益兴旺。但汽车城正如只栽种单一作物的农田一样脆弱。80年代开始的石油危机使得汽车行业开始走下坡路,最终它们全都离开了底特律。这座再没有其他大项收入来源的城市开始崩溃。被废弃的工厂和曾在工厂里工作的人们遗弃的住宅开始逐渐被大自然占领。草原杂草占据了停车场和荒废的高速公路。像葛藤这样的野生藤类向墙上攀爬,30英尺高的臭椿在工厂屋顶迅速生长。全城有6.6万块空地,占地139平方英里(约合360平方公里)的内城有40平方英里(约合104平方公里)已经被野生植物占领,这些植物的活跃扩张正在毁掉这个曾是美国第四大城市的地方。

但这里的人类居民的反应却十分出人意料。人们没有惊慌失措地抵抗植物的入侵,也没有试图拿大自然为这个城市的根本问题——经济和政治策略的愚蠢——做替罪羊。相反,杂草被当作一个寓言,一个教训,告诉人们单一的、依赖石油的城市文化在21世纪是无法持续性发展的,告诉人们也许在城市中有其他对生态环境更温和的谋生手段。因为太穷而买不起新鲜食物的家庭在被毁的街区上建起了街坊有机农场。来自美国各地的年轻人——音乐家、环保主义者、社会先锋人士——大量拥入被废弃的区域,热切地想要实验城市生活的新模式,即接受大自然——包括那些开疆拓土的杂草们——而非试图将它从生活中赶走。优秀的电视纪录片《底特律安魂曲》的导演朱利恩·坦普尔[139]写道:“在汽车城的废墟间,也许能找到第一幅描绘出正等待着我们所有人的后工业化未来的先锋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