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云骤变

残阳如血。山谷之中,寒风料峭,四周出奇的安静。

一片刚刚经过激烈交战的战场,硝烟弥漫,随处可见着火的战旗、废弃的辎重。一个头戴番帽的清兵从成堆的死尸中艰难地爬起来,面孔青紫,浑身瑟瑟发抖,他从一个番兵的尸身上扒下皮外衣套在身上,又从另一个番兵身上解下干粮袋,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突然,“唰”的一声,响箭直刺清兵的咽喉,清兵应声倒下,张开的大嘴里,满是青稞面,手里的干粮也撒落在地上。一群番兵呐喊着,涌下山来。炮弹在他们中炸开,几个番兵倒下,其余的举着长矛、投枪,继续向前冲。

对面“定西大将军”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一大队衣衫单薄的清兵在点炮开火。一匹黑马上,端坐着定西将军阿桂,他面色憔悴而坚毅,手执单筒望远镜,向前方了望。

一个多月来,战士们缺衣少食,菜里没盐,粥稀得照得出人影,阿桂与战士们同甘共苦。

压抑恐怖的气氛,一触即发的军情,令戎马半生的阿桂深感焦虑。他望了一眼那些眼巴巴的将士们,顿了一顿,咬牙命令:“把我的马牵来。”

中军官牵来了阿桂的大黑马,那马虽然已经饿得肋骨条条可见,但仍昂首扬鬣。黑马一见阿桂,就上前亲热地蹭了蹭阿桂的脸,阿桂骤然转过身,慢慢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中军官见此情形大惊跪地:“将军,不能啊!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宝马!”

阿桂目视前方,低沉地说:“皇上心里最惦记将士们,为了大家,皇上也会体谅。”说着一刀刺进马的脖子,那马“啾啾”长鸣一声,用大大的眼睛看着阿桂,沉默倒地。众参将、游击和士兵抹着眼泪,一齐跪下。

倘若朝廷的军粮再不到,阿桂不敢想象那可怕的后果。

大小金川的战事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这是乾隆四十一年,即公元1776年。

这一年,美利坚合众国正式独立,发表了著名的《独立宣言》。

这一年,在英国,瓦特首次在波罗姆菲尔德煤矿展示其改良的蒸汽机,工业革命拉开大幕。

这一年,亚当·斯密公开出版了著名的《国富论》,标志着现代经济学的诞生。

这一年的中国,虽是世界上最为强盛的国家,但旷日持久的战争早就使朝廷捉襟见肘。

秋季,正是承德避暑山庄景致最好的时节。群峰环绕、沟壑纵横,山谷中清泉涌流,密林幽深,四围秀岭,十里平湖,晴无酷暑之感,夜无风寒之忧。

傍晚,暮色淡淡如薄雾。烟波致爽殿内香烟缭绕,乾隆盘腿诵经,大太监张凤手持拂尘站在不远处静候着。在他的眼里,这位旷世明君似乎更像一位年迈的家长,最近总有些多愁善感,有些力不从心。皇上老了!想到这里,张凤心中不禁一凛,隐隐有些不舍。

乾隆敲了一下木鱼,寂静的大殿回音缭绕,不绝于耳。张凤忙睁开眼,碎步急走到乾隆身边,将他缓缓扶起。七十岁的乾隆微微转过脸来,已显老态的他,一双眼睛仍是精光饱满,他看了一眼张凤,问:“准噶尔怎么没动静?”张凤伸手试过木盆里的水温,边帮乾隆脱靴脱袜,边答:“没动静就是好着呢,要不怎么叫海晏河清呢?”

乾隆缓缓把脚放进水盆里,说:“海晏河清?俄国的那个沙皇,虽说是女流之辈,野心不小啊。”

张凤一边帮他洗脚,一边说:“主子,多远的事儿啊……”

乾隆叹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大小金川,打三年了,还在打……”

听他提到大小金川,张凤不敢再吱声,低着头帮乾隆捏脚。

乾隆双眼看着远处,似在自言自语:“没底的窟窿,填了多少银子进去,不知打到什么时候?阿桂他……”突然收回目光,“两淮盐政尹如海到了吗?”

张凤说:“昨儿个就到了,在候旨呢。”

乾隆不悦:“不早说,让他明天来!”

高高秋阳下的木兰围场,杂树生花,浓荫匝地。这片水草丰美、禽兽繁衍的土地,曾有“千里松林”之称,曾是辽帝狩猎之地,如今,又是大清皇帝率王公大臣和阿哥们“木兰秋狝”的地方。木兰是满语“哨鹿”的意思。此刻,一名八旗兵头戴鹿角,在树林里学公鹿“呦呦”叫着,呼唤母鹿。

果然,不久,远林低昂,渐有和鸣,母鹿都找公鹿来了!林间出现了鹿影,徘徊瞻顾,在寻找公鹿。

一身戎装的乾隆皇帝兴致甚高,停辔端枪,神色专注地等待着。大队隐藏在远处,皇帝身边只有几名阿哥和亲信侍卫跟随,大家都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