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云骤变(第4/8页)

和砷却拔高了声音:“荒唐!堂堂两淮盐政,兴兴头头来热河,难道是要死给皇上看?天下有这个理吗?”

阿克占断然答:“有。”

和砷一惊。

阿克占抬起头来说:“皇上召见尹大人,想必是为了催扬州盐商的银子。”

和砷喝道:“阿克占,这种事儿,也是你能随意揣测的?”

内堂中却传来乾隆清越的声音:“让他说!”

阿克占转身面向内堂:“这些年边患多,灾情多,自然缺银子的地方就多了。可是圣祖遗训,永不加赋,缺钱不能取之于民,只能索之于商。”

他停顿一下,听内堂中悄然无声,才又下了决心似的,继续说道:“下官是个粗人,不管是捐还是索,尹大人看来是没有拿来。我大清的商人,只有两处最厉害,一处是广州十三行,一处就是扬州的盐商。大盐商都是世家,世代垄断着食盐专卖之权,不但家大业大,而且背靠着朝中重臣。他们要是不愿意捐银子,尹大人只怕是真没办法。收不来银子,皇上这边又没法交代。你说他能怎么办?”

乾隆好像并没有生阿克占的气,慢慢走出来,用一种近乎怜惜的语气说:“阿克占啊,当年你在广东巡抚任上,只待了二十七天,就被十三行的总商给撅了回来。他们众口一词,都说你是酷吏,是博名。贪官不可怕,谁敢贪,朕就查他的赃,抄他的家,杀他的头!朕怕的啊,是这贪赃搞乱民心,动摇我大清的江山,君子不像君子,小人不像小人。可是,酷吏就好吗?严刑峻法只能镇压一时,要长治久安,必须以德服人。阿克占,朕贬你到这口外做了十年驿丞,是罚你,也是磨你,磨你的心性!”

阿克占垂着头:“圣思远虑,罪臣也是这几年才体会到的。”

乾隆对着阿克占,又像是自言自语:“光体会到不够,要把这体会转化在做人做事上。”

边上的和砷此时已经会意,忙进言:“皇上,奴才请荐阿克占继任两淮盐政!”

乾隆转向阿克占:“听到没有,和中堂抬举你呢!”

和砷连忙跪下:“奴才不敢妄测天心,只是实实在在觉得阿克占适合这个差使。”

乾隆问:“阿克占,你自己说。”

阿克占略想了想,干脆地说:“骤然受命,奴才一时还来不及细想。但既是圣命差遣,做臣子的横竖要尽心去做,拼命做好。”

乾隆微微颔首:“话,是实在话;人,也是实在人。两淮盐政就交给你了!阿克占,你去扬州,给朕办好两件事。这一呢,先收齐一百万两捐输来,阿桂那边急着要用;这二呢,扬州运库应该有一千万两库银,你去看看,那些银子还在不在?若在,为什么尹如海宁肯寻死也不拿出来?若不在……”他的神色变得严厉了,“你就得给朕弄清楚,那些银子到底去了哪里?一两也不能含糊!”

阿克占肃然道:“交捐输,查库银,奴才记下了。”

看着他神态,乾隆不放心似的,语气又放缓了:“朕知道你是个顶真的,不过呢,也不可过于操切。都说两淮盐政是最肥的差事,可那也是天下最浑的差事!多少人上折子,痛陈盐政之弊。可是,朕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为什么?那是因为投鼠忌器,怕伤了大清的钱粮命脉,这个分寸,你也得把握好。”

“奴才当鞠躬尽瘁,不负天恩!”

乾隆复又关照:“扬州盐商中,有一个总商汪朝宗,人情练达,是个明白人,有什么难处,不妨听听他的见解。”

“谢皇上提点!”

乾隆这才笑了,语气轻松地说:“春风十里扬州路,你去吧!”

重任在肩,阿克占不敢耽搁,次日就带着他的师爷何思圣向扬州进发。

这一日,到了淮安地界的清江驿站,安顿停当,阿克占和师爷何思圣两人在花园里散步。

何思圣说:“汪朝宗这个人,也算是本朝的一个奇人。上次皇上南巡就住在他家的康山草堂,所有人对皇上都诚惶诚恐,只有他敢说真话。”

阿克占闻言,低头想,皇上久居大内,平时也难得听到真话,自然是欢喜的。只怕他汪朝宗的那些真话,会害死人哪!

何思圣接着说:“这正是汪朝宗的智慧。看起来他直言不讳,其实他心里有杆秤。东翁,他汪朝宗本来就挟淮盐之利,为朝廷所倚重,又有皇上的偏心,这样一个人,要是跟你不一条心,你将如何应对?”

阿克占不屑道:“与虎谋皮,你能指望他束手就擒?”

何思圣显然不以为然,心想,此次扬州之行,成败之关键,就在于和汪朝宗如何相处。但他知道以阿克占的武断,一时还听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