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洪水猛兽

扬州城的街面上,突然出现了上百只老鼠,排着队,一溜烟地逃窜,不少被路人和顽童踩死,但后面的又紧接着跟上来,蔚为壮观。

百姓惊恐地议论,这是天有异象,城外的大坝就要垮了,河水就要淹进城了!老鼠都搬家了,这回看来真要有大灾!

种种不安,洪水猛兽般撞击着人们的心房。一群百姓在城门处围观发榜:“两淮盐政衙门暨扬州知府谕:近因扬州城连遭暴雨,运河水位高涨,或将铸成洪灾,望全城百姓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全力赈灾自救……”

离扬州两百里地的清江浦,首席军机大臣阿桂的行辕独出心裁。既没有在驿站,也没有调用当地的官府民宅,而是搭起了金川打仗时用的帐篷。

黎明,一顶顶帐篷在细雨晨光下绵延不绝。

一骑快马狂奔而来。巡逻的士兵迎上来:“什么人?”

“扬州汪朝宗,有紧急公事求见阿桂大人!”

刚说完这句话,汪朝宗就从马上栽了下去,马也随即累倒,在地上吐着白沫。

士兵们赶紧上来将他搀起,有人飞跑进大帐送信。

阿桂的大帐里桌椅朴实简单,墙上挂着地图。

汪朝宗一进门:“大人!”

“什么大人?大哥!”

汪朝宗顿时泪光闪闪:“大哥!”他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和依靠的对象,不由痛哭失声,“大哥!扬州完了!”

阿桂赶紧过来问:“怎么回事?”

汪朝宗把阿克占抄了鲍以安的家,鲍以安现在还下在死囚牢里,生死未卜;朝廷查缴历年盐务亏空,涸泽而渔,几乎把扬州盐商的家底都榨干;现在连日阴雨,江河水位暴涨,堤防危急迫在眉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百万生灵危在旦夕的种种一一诉说。

阿桂脸色也变了:“有这么严重?”

“大哥,朝廷不能这么对扬州,不能这么对盐商!不瞒大哥,盐务的公账上现在只剩下一百二十四两银子!就算能挺过洪汛,转眼秋盐引银支应、运输杂务都不知道在哪里出。这口气接不上来,盐务立即就会崩溃。这些年来,扬州盐商承担着天下四分之一的赋税,养活着天下五分之一的百姓。可他们又得到了什么呢?士农工商,商人为国家出力最多,地位呢,却总是最低。就说鲍以安吧,他是张扬、是奢靡,可他也做了两淮盐务三十年的总商。他为朝廷缴纳过多少赋税,养活了多少百姓?是,他的账抖出来不干净,可这是为什么?他身上也有朝廷四品的功名,可一个区区七品的盐场大使伸手朝他吃拿卡要,他敢说一个不字么?他敢回一个没有么?私刻反诗是他不对,但他是为了救我才印的,他本来就是粗人,无心之过。现在抄没了他家产还嫌不够,非要他再赔上一条命……不公平!大哥,不公平!”

汪朝宗越说越激动,这个做惯了别人靠山的男人,这一刻竟肆意地大哭起来:“朝廷不能这样对我们,朝廷不能这样对商人……”

阿桂显然被深深触动了。

他一直等到汪朝宗的情绪稍微平复,这才开口:“朝宗,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他指着军营大帐,“所以我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而住帐篷,我也有我的态度。清理盐务积弊,是皇上亲自过问。财税上,皇上依赖的只有和砷,我没有驳回的权力。”他看着汪朝宗,“别急——但你的话我会一字不漏地奏明皇上。你放心,该说的话我一定会替你们说。至于鲍以安,已经抄了家,我一定会保住他这条命!”

汪朝宗翻身而起,想跪拜,被阿桂一把拉住:“别这样。”

汪朝宗泪流满面:“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阿桂的眼眶也湿润了,良久:“老鲍的家人如何安顿的?”

“现在一家老小几十口人,全借宿在盐义仓的空房里。孩子大的大、小的小,最大的渐鸿明年要参加乡试,连张书桌都放不下……”

“这孩子,让他跟着我吧,我要请最好的师傅来教他。”

汪朝宗作了一揖:“我替老鲍谢谢大哥了!家里还有事儿,小弟这就告辞了!”

“哎,再急也得吃完饭再走!”

汪朝宗又一揖:“大哥,水火无情,不敢耽搁。等到这事儿过去以后,小弟一定在扬州恭候!”说着便匆匆出门。

阿桂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摇了摇头,吩咐漕兵提督衙门速派五百漕兵增援扬州抗洪。

飞马报京,阿克占的折子已经到了紫禁城。乾隆面色凝重地看着奏折,转脸问端着脸盆站在边上的林宝:“今天军机处是谁当值?”

“回圣上,是和砷和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