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车一世界
童年的车世界
我乘坐过的第一辆车,是童年时的竹车,下面是木板的底,装四个轱辘。四周用一寸宽的竹板钉制成栅栏做拦挡,跟孩子的身高差不多,孩子在里面可坐可站。
大人推着车来到胡同口儿,把车往不碍事儿的地方一停,就可以张家长、李家短地讨论胡同大事了。反正孩子在车里也出不来,哭喊的时候过去抚摸两下,接着聊。
这辆车是从邻居手里买的N手车。等我长大点儿,能满地跑了,又把这辆车卖给新添小孩的邻居。这辆竹车就这样在胡同里传来传去,养大了好几个孩子。
那时候的人穷,给孩子穿的衣服、用的玩具都买不起新的,一般都用别的孩子剩下的。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还编出个说法来,“孩子穿百家衣,好养活。”
我想买的第一辆车,是小孩骑的三个轱辘的童车。比现在孩子骑的小车简单得多,就是用铁管焊个架子,装三个轱辘而已。但在那个年代,那就是富二代使用的奢饰品,给我羡慕得了不得。
我无数次地跟父亲要求:“我想买个小自行车。”父亲给我的回答总是,“现在咱们家困难,等不困难了就给你买。”现在想起来,父亲真不应该把家境告诉孩子,让孩子跟着大人着急。这时候完全可以编个别的谎话,比如“买车要票儿”之类的,搪塞过去。
邻居孩子有辆这样的车,我就总跟他套近乎,为的就是蹭他那辆车骑几圈儿。
我拥有的第一辆玩具小车叫“鸭子车”,长度不到一尺,前面是个木头板儿做的鸭子脑袋。用绳子拉着在地上跑,车子一动鸭子脑袋就会左右摇摆。车的底板下面有个弹簧,发出“嘎嘎”的叫声,听起来有点儿像鸭子叫。
虽然这辆车是亲戚家孩子玩儿剩下的,但是我也如获至宝。每天在车上拉半块砖头,或者装一把沙土,在胡同里搞起了运输,忙得不亦乐乎。
中午胡同里很安静,老人们都在睡午觉,只有我那鸭子车“嘎嘎”的叫声在胡同里回荡,搅得人们睡不着。
爹妈都上班了,邻居奶奶负责照看我。邻居们就到奶奶那儿去告状,说我影响大家休息。奶奶给我规定,每天中午不能玩儿鸭子车。这下儿我可伤心了,“哇哇”地哭。奶奶也觉着我挺可怜,就这么个玩具还不让玩儿,于是又给我找了辆没声响、不扰民的车玩儿。
那是奶奶的老伴儿托单位的木匠做的一辆小车,一米多长,四个轱辘加一块儿木板儿。他们家没有自行车,用它运点儿菜呀、煤呀。每天中午大人们睡觉的时候,那辆车成了我的玩具,我坐在上面,用两根儿“火筷子”(捅煤火的铁钎子)在地上划着,驶来驶去。
胡同里其他小孩看着新鲜,都要坐我的车。我捡了个破烟盒,撕成一张一张的小纸条,发给孩子们当车票。孩子们凭着车票,可以上车蹲在我后头,让我带着在胡同里转悠一圈儿。这下儿我在孩子们当中的人气指数飙升,孩子们都拍我马屁,为的是得到几张“车票”。这辆车肯定没有游乐场的过山车好玩儿,但是他带给孩子们的快乐,绝不亚于过山车。
这时候正赶上毛主席去世,胡同里的人们都在默默地哀悼,能听到的只有收音机里播放的哀乐的声音和念讣告的声音。这时候我还划着小车在胡同里跑来跑去,跟沉痛的气氛很不相符。奶奶怕我这么做给家里大人找事儿,就把小车收起来,不让我玩儿了。我也开始和大人们一起,戴个黑箍怀念伟大领袖。
奶奶家住在胡同把口儿,紧邻一条小马路。院门口有块一米长、半米宽、一尺高的大石头,我总坐在石头上看来来往往的车辆。那块石头在某天半夜不翼而飞,奶奶说是偷走做墓碑了,不知道是在诅咒那个小偷,还是她真那么认为。
那条街道是连接城乡的要道,总有马车经过。年轻的车把式站在车上,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把鞭子在空中一甩,声音清脆。马昂首挺胸,跑得飞快。车子在路上颠来颠去,车把式稳稳地站在车上,身子不摇不晃,卖的就是这门功夫。
中年壮汉赶车,喜欢跟牲口并排步行,大步流星,绝不落队,连口粗气也不喘。奶奶家旁边是个小铺,买散酒。有几个粗瓷制作的小碗儿,专给车把式预备的。他们经过门口,让马车接着前行,跑进小铺,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两毛多钱,让谭爷爷给打二两酒,仰脖一饮而尽,转身出去追赶马车了。
只有岁数大的车把式在车前边坐着,两只脚在空中耷拉着。马车走得不紧不慢,他们抽着旱烟,悠然自得。
奶奶的弟弟我叫舅爷爷,是净土寺大队的车把式。他会把车停在院门口儿,进屋喝碗水。舅爷爷为人爽快厚道,身子骨健壮,说话声音洪亮,典型的京郊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