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狂想

缘起:神秘的南海之谜

有的时候,我们会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惊异。其实,是我们自己一步一步、自然而然走到这一步的,可一旦置身其中,却又要大惊小怪地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比如,你带了一只鹦鹉和五个朋友,坐木筏航行在海上。突然有一天,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竟在海上,这时候你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问题了。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早晨,我坐在木筏上,在一本被露水打湿的航海日记上写道:

5月17日,挪威独立节。大浪顺风。今天轮到我做饭,我在舱面上拾到七条飞鱼,在竹舱顶端捡到一条鱿鱼,并且在托斯坦的睡袋里发现了一条不知名的鱼……

写到这里我止住笔,正是刚刚那个念头把我的思路打断了。我不由得想:今天的5月17日不同寻常。的确如此,真是越想越觉得怪!我竟然会跑到这大海上来,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开始的?

在我的左边,碧绿的大海一望无际,巨浪喧嚣着从身旁涌向远处,追逐着遥不可及的蓝天。右边是一个竹舱,阴凉的舱内仰面躺着一个满脸胡须的汉子,他一边读着歌德,一边抬着脚,把脚指头轻插在屋顶竹架的空格里面,这个小而怪异的小竹屋就是我们几个人的“家”。

“本奇特,”我一面推开那只想爬到航海日志上去的鹦鹉一面说,“你说,我们怎么会干这件事?”

本奇特把书移到金红胡须的下面。

“谁知道,只有你自己最清楚。这不是你自己想出的主意吗?不过我倒觉得你这个想法很伟大。”

他把放在竹架里的脚趾向前挪了三格,又接着看起了他的歌德。舱外烈日当空,平直的舱面上还有三个人在干活,他们半裸着被太阳晒成棕色的身躯,满脸络腮胡,背上汗珠,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在太平洋上乘木筏航行的老手。埃里克拿着六分仪和一叠纸弯腰走进室内。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西经98度46分,南纬8度2分。好家伙,昨天可走得不少啊!”

他拿过我手中的铅笔在墙上挂的一张海图上画了一个圈。从秘鲁的卡亚俄港开始的一串19个小圆圈构成了一条曲线,这是最后一个。赫尔曼、克那特和托斯坦也急不可耐地挤进来看。这个小小的圆圈距离这串圆圈的最后一个整整40海里,也就是说我们离南海群岛又缩近了40海里。

“看见了吗?”赫尔曼得意扬扬,“这表示我们离开秘鲁海岸以后,已经航行了850海里了。”

“可是离最近的岛还有3500海里。”克那特小声说道。

“准确地说。”托斯坦说,“咱们是在海底以上15000英尺,在月亮的下面。”

如今我们都知道所在的确切位置。我又继续想我刚才的问题。了无牵挂的鹦鹉叼着我的航海日志想把它拖走。晴空普照着茫茫大海,蔚蓝的海天浑然一体。这一切或许是去年冬季在纽约的一个博物馆的办公室起的头。也许更早些,是七年以前在太平洋的马克萨斯群岛中的一个小岛上开始的。这次出海,如果东北风不把我们吹往南处的塔希提和土阿莫土群岛,或者我们还能在那个岛靠岸。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小岛上的一草一木。暗红的山冈层层叠叠,山麓上林海茫茫,郁郁葱葱,沿岸一带,修长的棕榈树摇曳生姿。这就是法图希瓦岛。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到那个岛,中间甚至没有陆地,有的只是几千海里的大洋。我仿佛看见了奥依亚河谷那狭窄的入海口,当年的情景,我还记忆犹新,每晚我们都坐在那儿,坐在寂静无人的海滩上,我们远眺的就是如今这片海,这浩瀚无边的大洋。当时我和妻子在一起,采集一种业已消逝的文明遗留下来的生物标本,而如今是与一群海盗似的胡须满面男人为伍。

那个夜晚让我记忆犹新。文明世界似乎不存在,变得那么遥不可及,我们是那个岛上唯一的白人,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将近一年,我们在放弃文明的种种好处的同时也避开了它的种种弊端。我们自己修房子,住在海边棕榈树下一幢架在桩子上的小房子里,在太平洋上的热带丛树里以渔猎为生。

那晚我们像平常一样,坐在洒满月光的海滩上,面对着大海。我们完完全全着迷了,陶醉在四周的仙境里,毫无倦意。鼻孔里充满了海的咸味和树林散发出的阵阵芳香,耳边飘拂着沙沙的风声。每隔一段时间,汹涌的巨浪便淹没这一切,波涛从海边滚滚而来,冲向岩边泛起一片片白沫,撞在岩边已经被磨得没有棱角的岩石上,激起浪花点点。巨浪在闪烁着粼粼的波光的礁石之间喧嚣着,发出流淌的哗哗声,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海水退下去了,积蓄着力量,以便再一次冲击永不屈服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