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第3/4页)
说到学校就不同了,母亲讲了许多关于大学的故事。她说得最多的是她如何疯狂地爱上了一位叫作鲍勃·查普曼的教授。他英俊非凡、充满魅力。鲍勃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执教于伯克利大学,二战时曾担任驻摩洛哥以及巴黎的海军军官,并与菲茨杰拉德夫妇的女儿斯科蒂交往过。他还曾是一位剧作家,与一位朋友一起为百老汇改编了赫尔曼·梅尔维尔的《比利·巴德》,并为1962年的同名电影改编了剧本。
母亲对鲍勃的迷恋虽然得到了回应,却只能维持柏拉图式的关系,因为鲍勃是单身主义者。鲍勃把母亲介绍给他的朋友们,这些人也成了母亲的朋友。母亲在订婚后把父亲介绍给鲍勃,而父亲与鲍勃一起工作了十多年。他们一起经营哈佛剧场,交流彼此对于马丁尼酒和明信片的看法。鲍勃也是我姐姐的教父,几乎算得上我们的家庭成员(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鲍勃在场时,我们从来不敢互相争吵或者恶语相向)。鲍勃是我们所有认识的人中最有智慧的。他博览群书但从不炫耀,总是对他人抱有强烈的好奇,让身边的每个人觉得自己挺聪明,看过挺多的书。他隔几天就会来我们家吃个晚饭。我们也与他一起去北非和亚洲旅行过。2001年,鲍勃八十一岁,突发严重的中风。在他弥留之际,母亲和我飞去佛罗里达陪伴他。
家里没有一个人真正面对鲍勃已经过世的事实。我们每天都在谈论他,回忆过去的事情,想象他对某一本新书、某一个事件的反应。虽然他已经不在人世,但他会永远留在深爱他的人的生命中。就像你钟爱的书,无论距离上一次读完它已经过了多少时日,它都会陪你到永远。当我与母亲谈论鲍勃的时候,我也在想,当母亲不久于人世后,我是否能够同样谈起她。
趁着休息的间隙,我试着把话题从鲍勃和沃克转移到她的夏季剧场上。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母亲说。她不打算告诉我更多。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是绝不会透露任何口风的。
也许高地没有什么稀奇的秘密,那只是母亲想独自珍藏的一段时光。
母亲喜欢《初恋》,我就知道这么多。至于她与玛乔丽如何相似或如何不同,那是她的秘密。
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听着四周的声响。有人拽着输液架去洗手间,路过我们的小治疗室时,碰到隔间的窗帘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母亲的点滴在继续着,还需要两到四个小时才能输完。我想起了水刑,这是一种古老的刑罚,受刑者会因苦等每一滴落在额头上的水滴而发疯。我们这里的点滴应该可以让人舒服一些。母亲听到我这个想法之后面露不悦。这个表情,在父亲和哥哥三杯马丁尼下肚后吵吵嚷嚷时会出现;跟妹妹一起去买鞋时会出现,因为母亲讨厌购物,而妹妹每次买东西时都会犹豫不决。母亲会赏我这个表情,是在我说了奇怪的话或讲话挑错了场合的时候。
所以我立刻把话题重新转到书本上,开始谈论大卫·哈伯斯塔姆的《最寒冷的冬天》以及接受他访谈的退伍老兵们。“妈妈,你知道吗?几乎没有一位老兵与自己的家人谈论过朝鲜战争。这是我听他们说的。他们的孩子和孙子也说这是第一次听到父亲和祖父提起战争。我还听说有人把这本书拿给自己的孩子和孙子看,因为他们还是说不出口。”
“这也是书的功能之一。书能帮助我们诉说,让我们在不愿谈及自身的时候,有话题可以聊聊。”
我们坐在那里时,母亲说她真的觉得一个人的生活纯属私人领域。她认为秘密在现实生活中解决不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好奇的。人们说得太多,而不是太少。她认为一个人应该对自己的私人生活保密,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她甚至认为政客也该有自己的隐私,只要他们不是伪君子。如果对如果对别人的过去刨根问底,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一些足够正直有趣的好人来做事了。
母亲也相信好秘密是存在的。也许你为别人做了件好事,可你不想让他知道,因为不想让他觉得难为情或感觉亏欠于你。我想起了母亲在哈佛的一位学生。他曾是一位有抱负的剧作家,以为得到了畅游欧洲的奖金,事实上根本没有这个奖金,这笔钱是母亲匿名给他的,让他有足够的资金奔赴这个可能会改变他一生的旅行。我把这件事写出来,是因为几年之后,有人告诉我,这个学生去查都有谁曾赢得这个数目可观的旅行奖金时,发现除了他没有别人,才知道了真相。
就在我和母亲聊天的时候,一个社工带着问卷走了过来,说:“玛丽(母亲的名字是玛丽·安,可他们一直叫她玛丽。我觉得很奇怪,更奇怪的是母亲从来不请他们更正),有时间做这个问卷吗?”他们正在做一项研究,想知道母亲的情况是否合适作为研究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