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的力量(第5/5页)

我们对这个话题很疲倦,所以母亲决定换个话题。“上次我跟南茜相处得非常愉快。”她说。南茜是哥哥的妻子,她上次陪母亲来做化疗。“那个年轻的社工拿着调查表又走过来了,就是那个关于第四期癌症病人的调查。她问了许多关于信仰、教堂、家庭的问题。我告诉她自己非常幸运,能够拥有这些家人和朋友。然后她问我是不是很痛苦,我真的不觉得。当然我身体会不舒服,时好时坏的,但不是痛苦。我不认为这是她想听到的回答。”

“我想你想说的任何东西,她都想听到。”

“结果他们把我分到了控制组,就是没有心理咨询的那组,所以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了。但这也让我想到一件事,正是该好好问问自己那个重要问题的时刻了。我希望下次扫描完见医生的时候,你和哥哥跟我在一起。那时我们就能知道治疗是否有效了。如果没有效果,我们就有点麻烦了,不过我希望你能立刻给你舅舅和妹妹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死亡,是我和母亲一直都在回避的话题。当然我们不是没有谈过,只是说的都很抽象。我们谈论过玩具海龟之死亡、以死亡和复活为主题的基督教、《吉利德》里濒临死亡的牧师,他可以清楚地区分“想要死去”与“接受死亡”;还讨论过我的朋友沙帆·多德,她是一位美丽的女作家,四十多岁时发现自己在儿童文学方面的惊人天赋,四十七岁癌症夺去她生命的前四个月完成了四本半的儿童文学图书;还讨论了在伊拉克死去的年轻人。我感觉我们一直在讨论死亡,但对母亲的死亡,只字未提。

我得去参考一下《疾病的礼仪》,看看作者是怎么对待这个话题的。我已经从基础的“你希望我问你的感觉怎么样?”跨到问“你希望谈谈你的死亡吗?”如果我先引出这个话题,也不能确定,母亲不想讨论是因为她以为我不想讨论,还是她自己不愿意谈。但如果她想要谈谈,而我们都害怕谈这个话题,那就更糟糕了。如果我们避而不谈反而让母亲更孤独,剥夺了她想要与我们分享恐惧与希望的机会怎么办?而且,她的信仰告诉她死后还有希望。

我还是决定不要直接提出死亡的话题。隔天就是父母结婚四十八周年纪念日,我们会在一起吃个晚饭。在下一周是我爱人大卫的五十岁生日,我们到时会在中国餐厅好好吃一顿,母亲决定参加我们的庆祝。这两顿饭都是和时光有关的庆祝,也是人生大事。尽管如此,我也不能忽略我们此时面对的情况。

“妈妈,你是不是很担心下一次的扫描结果?”

母亲的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只是笑容没有往日那么灿烂,我想口腔疼痛仍然折磨着她。我们安静地坐着,她没有回答我。我不确定她是在思考还是不想说。她的眼神没有改变,只是有点黯淡。她的双眼依然闪着让人想接近的光芒,却变得更柔和,更有感染力。她的头发变得稀少,皮肤多了些斑点和皱纹。她穿着一件旗袍领的上衣,是大卫为她做的。大卫是一个服装设计师,为她做了很多衣服。但现在这些上衣在她身上松垮得像是戈雅宫廷画上层层叠叠的袍子。

我想要说些什么?是想说我对扫描结果忧心忡忡,害怕会是坏的结果,害怕我们将不得不停止讨论书,从讨论书里的那些人物的死亡转而讨论母亲的死亡吗?

接着,在我注视着她的时候,脑海有了片刻的清晰。

“我觉得会是好消息的,妈妈。”我撒谎了,“不过你知道我会做些什么来确保这个吗?”

她不解地望着我。

“我会祈祷。”我说,“当然,不是在教堂里,但我会为你祈祷。”

我不知道母亲是否相信我的话,但她笑了。之前当没有信仰的亲戚说要为她祈祷时,已经让她那么开心了。如果不信教者的祈祷真的能得到最好的回应,那么我的祈祷就该是最有效的。

那天晚上以后,我都在祈祷。我的祈祷词来自之前看过的安妮·拉莫特的《怜悯之旅:关于信仰的思考》。这本自传体的书无论对于有无信仰的人来说,都是非常有趣又令人心碎的。我和母亲在它1999年出版以后就读过了,并都不由自主地向彼此推荐。拉莫特说,最好的祈祷就是“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以及“感谢你,感谢你,感谢你”,所以我经常这么祈祷,但有时也会祈求具体的事情,比如一个好的扫描结果,或者与母亲能有更长的时间相处,不管是否有那么一个人在倾听我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