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来·法拉先生(第3/8页)
看书的时候,我不时地都会强迫自己停止,放下书本好好想一想。我想的事情跟我说的谎言有关。如果我告诉母亲那个假发不好看,会对她更好吗?可能不会。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也想不起来母亲有哪一次对我说谎。只是把我的玩具海龟送给了孤儿们那件事,也不像《博来·法拉先生》那样找另外的假海龟代替。她也说过其他的谎,明明事情很棘手,她还保证说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那么她这是在说谎吗?她说她不疼,但我们在私底下看见她的时候发现她满面痛苦,深吸一口气,或是紧咬着下嘴唇。
该是到了离开海滩回到公寓的时候。我走进门时,母亲还是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她面前的咖啡桌上放了一沓纸张,是《最后的演讲》。
“你觉得怎么样?”我问她。
“看这本书,让我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幸运。”
“真的吗?”我觉得有必要表达得更清楚一点,“但你跟他的情况一样啊。”
“当然。但是他有三个年幼的孩子,他再也没有机会看着他们长大了,也再没机会知道当爷爷的感觉。”
大陆漂移
许多人愿意谈论死亡,但很少有人愿意谈论即将到来的死亡。母亲正好相反,所有问她这一问题的人,她都清楚地向其明白表示:她知道自己患上了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而这疾病最终也会让她死去。任何提到一年之后的话题(比如,一个朋友孩子的婚礼),都会将这个死亡话题摆上桌面。母亲通常会说她很乐意参加,如果她还在,身体还允许的话。但有时她就会非常直率地说她认为到时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有些人继续忽略母亲谈论自己癌症的方式。“我肯定你能好起来的。”他们会这么说,或者说“你会战胜这个病的”,或者他们会讲述那些得了绝症的朋友、亲戚或明星们,如何奇迹般地从一个毫无希望的绝症中痊愈的故事。
一谈到这些,母亲偶然会表达她的挫折感。人们愿意相信她会好起来,有时,我觉得她真的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也真的认为会有奇迹的存在。有些日子她想要谈论她的死亡,有些日子她不想谈。有时就是上一分钟和下一分钟的转变,感觉就好像坐进一辆横冲直撞的车里,司机随心所欲地更换车道,也不给别人任何信号。这一分钟我们都在谈论她的葬礼,突然之间她就盯着亚历山大·麦考尔·史密斯的电视剧《第一女子侦探社》,然后不喘一口气地立刻又回到葬礼的话题上,教堂里不要摆花;道格负责所有的仪式方面的事宜(他们已经就念诵什么悼词、演奏什么音乐进行了详细的讨论);整个仪式绝对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母亲被诊断为患有癌症之前的几年,在她和父亲发现了善终运动以及了解了临终护理的含义后,他们就跟我们谈过自己安乐死的决定以及他们的遗嘱,还有其他已经签署完毕的法律文件。他们强调说希望在家里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当他们的生命迹象衰败后,如果有明确迹象表明他们的生命已经终止,不要用任何的举措来试图挽救他们。可能这也是母亲为何能平静地讨论自己的死亡以及后事的原因。
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有次从伦敦来到纽约,生病了。她在纽约的所有时间都蜷缩在我朋友的公寓里。整个星期,白天黑夜都在看美国电视,她最后宣称自己最终搞明白了美国人。“关于美国人,”她说,“就是无时无刻不对所有一切无比关心。”
可母亲不是这样。她之所以那么有效率,是因为她凡事都有先后之分。她竭尽所能地为她关心的事情忙碌,但每次都将主要精力集中在一个主要问题上。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她最关心的事情之一就是阿富汗图书馆。所以她每天通过大量的电话、会议来推进这件事情。需要设计和分发的宣传册,还有被邀请来参加慈善活动的名单。有各种相关的提案需要审阅,有需要通过的图书馆的建筑构思,还需要考虑图书馆管理以及运输后勤方面的问题。但安全问题是首要问题。母亲告诉我,她特别关心同为董事会成员的朋友大卫的安危,他是《纽约时报》的记者,正在坎大哈进行战地报道,但却不是美军编制内的战地记者。
“妈妈。”有天当她看起来特别疲惫的时候,我说,“如果你想要放松一下,待在家里,听听音乐,所有人都会理解的。”
“我知道。”母亲说,“我肯定会慢下来的,只要关于图书馆的事都安排好了。我打算再多做一点点工作来帮助筹款,之后我就把一切工作都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