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堂谋杀案(第2/3页)
当我们考虑下一本要看的书时,母亲再次表示,她很想重读那些以前看过并且很喜欢的书。想了一会儿,她决定选择T.S.爱略特1935年出版的剧本《大教堂谋杀案》。母亲上大学的时候就曾参加过哈佛与拉德克利夫联合出演的戏剧,正是这部《大教堂谋杀案》。
从我记事起,母亲和父亲就在书架中间最特别的地方,放了一套有着精美包装的《大教堂谋杀案》和其他的典藏书籍,包括有皮革面的梭罗和狄更斯的作品,那些是母亲的祖父留给她的珍贵遗产。我对此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正沉迷于阿利斯泰尔·麦克莱恩,但已经看完了他的所有作品,所以我想在书架上找一本推理小说来看,这时,我第一次看到了《大教堂谋杀案》。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是《纳瓦隆突击队》的续集。我翻了几页,发现它对我来说就像天书一样,于是我又把它塞了回去,也因此断定它就像旁边那本只有父亲会读的书一样,枯燥无味。
选定了《大教堂谋杀案》之后的几周,母亲和我一起坐在了急诊中心的等候室里,因为她突发高烧。我们坐在那里等候通知,不知道母亲是拿点抗生素回家还是必须留在医院里。我们都看完了《大教堂谋杀案》,我问她想要重读艾略特的戏剧是不是为了缅怀过去。她说不是。她想重读这本书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欣赏书中优美的文字;另一个是书中的主教托马斯·贝克特,他宁愿殉教,也不愿蒙昧良知。“我觉得这部戏剧非常发人深省。”她说。
母亲一会儿就要进检查室了,在这之前,她告诉我,我们最近谈论到那些敢于站在不同立场,提出不同主张的真正勇敢的人时,她当时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贝克特。我们继续坐在那里等着,走廊上有人来回踱步,有病人低声呻吟,有护士跑进跑出。母亲接着说:“他也同样能够接受死亡。虽然他并不希望死去,但他冷静极了。当我停下所有治疗的时候,就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你会不会担心该如何下这个决定?”
母亲摇了摇头:“完全不担心,我相信医生会让我们知道这些。”
但我并不那么确定。母亲的医生都是出类拔萃的,只是现在的情况比较棘手而已。医生怎么会告诉你一切该结束了?怎么会告诉你其他的方法试了也是白试?又怎么会说如果你的目标是生活得有品质而不是想延长生命,那么很简单,接下来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许多医生根本不想谈这些。
我知道有些病人会祈求医生,甚至向医生保证,他们只想得知病情的真相,无论病情如何可怕,他们都能够承受,不会为了多活几周或者几个月而用尽各种痛苦的治疗手段。然而,这些人中还是有很多无法强装坚强,他们无法承受噩耗,不想结束生命,他们愿意忍受任何医疗痛苦,只为了延缓死亡的脚步,哪怕几天也好。还有什么比求生欲更为人性的吗?
奥赖利医生从未给过母亲时间表。她倾听母亲的需求,尽自己所能采用最好的治疗方案,再根据情况随时调整,让母亲在接下来的日子好过一些,不必为了延长生命时间而牺牲生活的品质。奥赖利医生为母亲看诊时,只会问母亲感觉如何以及治疗是否有效。我们把下一次看诊的时间延后了,在这期间,母亲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像伦敦、日内瓦、佛罗里达等。奥赖利医生会尽量配合,帮助母亲如愿出行。
很快,母亲就要去见急诊医生了。我留在等候室,想着医生会让母亲留在医院还是回家。答案只有一个,非此即彼,没有模糊的空间。
我的思绪又回到《不适之地》上,想着作者能够准确地掌握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沟通方式。作为一个读者,你可以同时窥探好几个人物的想法,即使他们不说话或说得非常隐晦,让书里的其他人不知所然,你也能领会他(她)的内心感受。读者可以看到书中角色嘴里说的与心里想的其实不尽相同,所以我们会对角色的动作、语调和用词更加敏感。总之,我们透过不计其数的媒介来表达自我,就像打扑克牌时,你要留心其他人语言和非语言的线索,因为这些线索可以观察到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母亲是个阅读者也是个倾听者。什么时候母亲应该停止治疗?我想起母亲的原话,她说她相信医生会告诉我们,她指的不是医生会讲给我们听,而是医生会让我们通过观察明白什么时候该停止治疗了,只要留心观察就好。
就诊的结果是,母亲因为感染严重,必须住院六天。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最后一次的扫描显示,尽管肿瘤没有再缩小,但也没有再扩散。另外一个好消息是春天来了。温暖的天气对母亲的身体帮助很大,虽然她现在只能从医院的窗户瞥见窗外的春色。感染的原因是支架阻挡了母亲从胰腺到肝脏的胆汁流动,为解决这个问题,医生们要把塑胶套塞进支架里。出院前,母亲做了静脉注射抗生素,并输了两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