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幸福(第2/5页)

那天,我们聊了家人、计划,以及嫂子即将要开的绘画展览。印度第二首富请南茜画一副巨大的壁画,放在他们在孟买的世界上最高的私人房屋的舞厅里。南茜想在壁画装船运出之前,在工作室里为家人以及几个朋友展示一下。母亲不想错过这个展览,我也不想,于是准备及时飞回来看。妮娜几天后会来看母亲,这样她也可能赶上展览。我和母亲讨论着南茜的展览以及其他事情,就像一个普通的家庭日,不谈文学或者忧郁,只谈后勤的事宜,好像母亲是负责展览的调度中心,指挥家里人往返来去。她仍然在计划着未来,我也从她那里得到了线索。她想要谈谈她感觉怎么样吗?今天不用,因为她想要做计划。

她甚至都计划好了要读的书。我把普莱斯的书带在飞机上,母亲已经快看完了;她想在我离开的时候看门罗的书,然后再把它借给我看。

那个星期一是劳动节,我飞去了旧金山,住在大学时期的老朋友家里。我根本不知道会累成那样,尤其是第一个晚上。我在他的客厅里一边看书,一边打瞌睡,听着他的魔鬼立体声音响。第二天,我给母亲打电话,她只说了几分钟就挂断了,她感觉不太舒服。

我看完了雷诺兹·普莱斯的五十二个短篇故事。普莱斯描述了自己不同寻常的童年,回想自己是一个穿着西部牛仔服,拿着秀兰·邓波儿洋娃娃的男孩。他描写了英国,以及母亲热爱的50年代,那时候的“专业剧院非常精彩,而且票价低廉得可笑”。书中还有对教师们令人动容的赞颂。他写到自己对于准时的偏执,以及对不准时的人们疯狂的担忧(已经变得让他恼怒了)。他通过一般的主题来反映世界,写疾病,像艾滋病带来的损毁和悲伤,坐在轮椅上的人,还有死亡。“在我们所处的美国历史上的这个阶段,死亡几乎成为最后一件污秽的事情。你是否注意到,许多人拒绝说‘某人死了’,而是说‘某人去世了’。尽管在最先进的设备下,死亡已经成为一个无菌过程,随之而来的是收缩包装,然后是快速运输。去哪儿?其他地方。简单说,死亡是我们不愿公开讨论的话题。”这一页被母亲折了角。

我与创投公司的第一天会面并不愉快。我从一个满是书本的世界里来,这对我是个大大的减分。这就好像走进波音公司面试,却带着一份满是与马和马车有关的工作简历一样。那天下午,我又给母亲打电话,我们快速地聊了一下。她听起来没有任何好转,但她告诉我,已经好些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好,很早就醒来了,赶去开会。我给母亲打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有明显的痛苦,只说了几分钟的话。她想知道我的会开得怎样,说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提前飞回来。我还有两天的会议。当我在那天晚些时候再打电话给母亲时,她说她已经停止进食了。我取消了所有会议,直接赶去机场坐红眼航班飞回了家。

当你害怕你爱的人死去,飞奔着要去见他时,没有任何地方比午夜机场更让人感觉孤独的了。我喝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吃了一片安眠药,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纽约。我打了出租车,直接去父母的公寓。

我打电话给父亲,说我正往家里赶。他并没有阻止我,这本身也等于告诉了我需要知道的信息,在过去的四十八个小时里,有多少事情急剧恶化了。妹妹在我到家之前几个小时赶到了父母的公寓。我走进房间的时候,妹妹坐在母亲身边,而母亲正半坐在卧室的床上。我看见母亲的脸上掠过一丝恼怒。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说。她不只是生气,已经怒不可遏了。

“会议进行得不太顺利,所以我决定提前回来了。”我说,“我这个星期还有很多事要做,明知道没有任何结果,还待在那里浪费时间开会,实在是太疯狂了。”

我们就此不提出差的事情了,但母亲仍然生气地看着我。我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是母亲生气的原因之一。但我相信,母亲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她对于死亡的愤怒。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要离开,仍然有很多事情想要做。而我匆忙赶回来,让她无法说服自己还有很多日子可以活。那天,我一直待在公寓里,跟父亲和妮娜在一起。最后,母亲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不知道是不再对我生气了,还是忘记生我的气了。我们在餐桌前一起吃晚餐,她穿着最喜欢的衬衫,系着一条绿松石色的围巾,脖子上还戴着珍珠项链。她仍然在做安排,包括南茜的画展开幕仪式。但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得用轮椅了。我自告奋勇地说,要找一辆可以承载轮椅的出租车或租赁用车。那个时候,她的体重已经不足四十公斤了,但在我看来,她还是她自己,只是更苍白瘦小了而已。她是那么孱弱,但又那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