歩いても 歩いても(第4/10页)
“学校怎样?”
犹豫过后,我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一般。”
他的回答正如预期。虽然这又是由香里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
“一般啊……”
“嗯。”
淳史满不在乎地点点头,视线仍旧停在杯子里。
“那个……关于兔子的事情,昨天我听你妈妈说了。”
“……”
淳史用吸管玩弄着杯子里的冰块,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据由香里说,淳史班上饲养的小白兔病死了,放学后他们举行了葬礼。当大家边哭边和它道别的时候,只有淳史小声窃笑着。这种事情在现今的学校会被立即报告给家长。
“为什么它死掉了你却要笑?”
“因为很好笑啊。”
“为什么?”
“因为怜奈说要大家写信给小白兔。”
“有什么关系?那就写呗。”我刻意开朗地说。
“写了要给谁看?”
他反问我后,终于抬起头看我。我光是要接受那个视线就快招架不住了。不,准确地说我并没有接受,只是无法撇开视线而已。我知道它一定会在天堂读的这类骗小孩的话不会管用。我在他的眼神中感受到比大人还要看透现实的人生观。是的,眼前这位少年,在这个年纪就经历了丧父之痛。哀伤的深度和年龄是无关的。他所失去的不是我能轻易理解的。所以当时的我尽量不去触碰到这个话题。如果换作是现在,我想我应该可以更直接地和他一同面对失去父亲这件事吧。
先撇开视线的人是淳史。我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仍求救似的看向洗手间。由香里还没出来。我背上的汗已经干掉,甚至有些凉意。然后我们聊了篮球之类的话题,总算安然度过了由香里回来前的这段时间。
在海边的小站牌下车后,还要爬十五分钟的上坡路才会到家。背对着海走在上坡路上,眼前出现了一片杂树林。树林里有一段陡峭的石阶路笔直地通向上方。现在简直无法相信小时候我可以扛着脚踏车上下这段石阶。“好!”我重新提起西瓜,给自己打气。现在应该刚过上午十一点吧,感觉到夏天即将结束的蝉死命地叫着。我在这绿色隧道的包围下走着,仿佛有种走上通往天堂的楼梯的错觉。我走在他们俩稍微前面一点,打电话给我大学学弟。在美术大学同社团的户波,现在就职于和美术完全不相干的大出版社。前天晚上,我拿着简历去拜访他,并且请他介绍书籍编辑部的上司给我认识。也就是为了再就业去面试。说实在的,我想都没想到过了四十岁,还会有写简历这一天。
“不要直呼他小良好不好?”透过如大雨般的蝉鸣声,我隐约听到由香里这么对淳史说。
“就算只有今天也好……算是帮一个忙……”
“可是小良就是小良啊。”
“哎,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还……”
由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拨通音效响了十声后转到了语音信箱。我停住脚步,等待他们跟上。
“户波那小子不接。”
“出版社周六放假吧。周一再打就好了啊。”
我含糊地回应她后,将手机收进口袋中。
“我找工作的事,到了家里,记得保密……”
以防万一我提醒道。
“好……”
她的尾音上扬,似乎有些不情愿。
“拜托啦,过了今天之后,暂时也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父子间有什么好顾面子的?”
“就因为是父子啊,打死我也不想跟那个人说我失业了。”
“真是的……每次说到爸爸你就那么意气用事。”
我很感谢由香里不催我去找工作。但因为她取得了馆员资格,目前在美术馆领的薪水远高过我以前在油画修复工坊领的钱,所以有时候我会感到不安,似乎她不需要依赖我的收入,甚至是我的存在。算了,那只是不足挂齿的旧时代的男性尊严。但话说回来,一把年纪的男人还得吃软饭,无疑是父亲最瞧不起的一件事。
每次见面父亲总会问:“工作如何?能糊口吗?”这句话仿佛是在指责我的人生似的折磨着我。而且每次见面,我的工作都不一样。美术大学毕业后,我有一阵子在补习班和美术馆打工。虽然也想过要画画,但我自己最清楚,我既没有靠绘画维生的才华,也没有这个觉悟。过了三十岁我才开始去上修复油画的学校,学费是瞒着父亲偷偷跟母亲要的。当时我跟他们几乎可以说是失联了,所以我有求于她,她反而很开心。毕业后学校的教授让我在他的工作室工作。我想不是因为我技术好,而是因为他同情我,认定我是最有可能因为找不到工作而苦恼的学生吧。我和由香里就是在那里认识的。但靠那边给的薪水只能勉强养得活自己,所以我就趁着结婚辞掉了工作。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证照,也没有任何资历的四十岁男人要找工作,远比想象中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