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今年在耶路撒冷(第5/6页)
胡妲是这趟行程的主办人,也是艾梅克勒方街上某栋巴勒斯坦房屋“前任居民”的女儿。我们来到她父亲儿时的家门前,隔壁的大房子当年是她伯父的,而紧邻在侧的占地宽广的建筑则属于她另一位伯父。她的情绪看似没什么波动,不像有的人眼眶泛泪3但那是因为那些人年纪较长,他们曾亲身在这些房屋里留下成长的记忆。他们谈起各自后院的石榴树、多汁的金橘与长角豆,聊起院子小径的希伯伦地砖或客厅地砖的花纹。他们每个人的记忆都还如此清晰,清晰到可以根据他们的记忆绘制出一本本画册。
但胡妲的例子与他人不同。她父亲很有钱,她的叔叔、伯伯以及其他家族成员也很富裕,因此即使失去了艾梅克勒方街的豪宅,他们依然维持着一定的影响力。胡妲是我在耶路撒冷所认识的唯一一位控告新屋主、想讨回家族财产的人。这起案子被多次搁置,但她不断抗争,直到诉案重启。她父亲屋外有一条铺满美丽地砖的小径,看起来有些类似我们住的那栋“阿拉伯”房屋的客厅地板,只不过眼前这些地砖的花色更惹人注目。黑白地砖在绿色草坪的衬托下更显突出。当天是周六,我们可以透过窗户看见里面的住户正在吃午餐。餐桌上摆了两盏蜡烛,几个家人正团聚享用安息日餐点。
胡妲是个性子如火一般烈的人,我发现她正看着那家人如此怡然自得的样子,看着看着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此时,两个头戴无边犹太礼帽的男人走了出来。
“上次我来的时候,他们还报警。”胡妲得意扬扬地说道。
我希望因为是安息日,这些机警的犹太人不会报警。毕竟我们没造成什么麻烦,只是站在前院栅门外欣赏小径地砖,胡妲说这些地砖本来是铺在屋内的。
那些男子站在屋子前门外。我们与他们之间隔着一座茂密的花园,这座花园约有五十米长,中央有棵巨大的正开着花的琵琶树。
“我父亲至今仍会谈起他们过去精心筹办的晚宴,所有街坊邻居会一起围着一张大桌子3就是眼前这些人享用他们安息日餐点的那张桌子3吃着阿拉伯什锦饭,喝着薄荷茶,抽着水烟。
“可是现在,”胡妲继续愤怒地说道,“我光是站在父亲被抢走的房子前面,他们就威胁我说要报警;当年我父亲接获通知不久后,就被迫带着亲戚们搬离,半点赔偿都没有得到。”
“赔偿?你一定是在说笑。”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士开口了。我们方才已去过这位女士当年的旧屋,如今定居美国的她一样未能获准入内。“我只不过是想看看我们后院种的橄榄树都不行。我们小时候很爱爬那棵树。橄榄树通常每年都得修剪,但我父亲从不动它,因为他说那棵树正努力向上爬。我还记得它长得很杂乱,有着巨大茂密的树冠与粗壮的树枝。”
那两个男子朝我们走来,我觉得我们最好赶快离开现场,但是胡妲想继续等在原地。她想等着看如果我们站在那里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她要求入内探视,对方又会做何反应。
“Sabah el Khair。”她用阿拉伯语向那两位男子道早安。从他们面无表情的脸看来,他们似乎认得且记得她。
接着她对他们说明这栋房子过去属于她父亲,若他们愿意让我们一行人至少隔着前门与窗户参观一下这栋房子,那就太好了。
“只要十五分钟就好。”胡妲恳求道,但是她的声音几乎藏不住轻蔑的语调。她真正想说的话应该是:“你们是哪根葱,敢坐在我家吃午餐?”
那两位男子就这样站在原地。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其中一位开口用英语与另外一位交谈,好让我们都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这个女人之前来过,还从建筑承包商那边偷走了地砖,也可能是她贿赂了他们。我把承包商开除,换了一批人,结果她又来偷,但这次新承包商没让她得逞。所以院子里那条小径有几处没办法铺成原来设计的棋盘花样。你看这里少了几块地砖,那边也是。”
他们没瞧我们一眼,也没对胡妲回应只言片语,就转身走回屋内。胡妲几乎藏不住愤怒。她似乎期待现任屋主会有些反应,她可能整个早上都在准备要如何辱骂他们,至少要跟他们大吵一架才行。突然她安静下来,所有团员也跟着一言不发。我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胡妲真的想要跟他们硬碰硬吗?她是希望他们再度报警吗?是不是因为如此一来,至少她可以证明就算无法在法院赢得官司,仍然能在她父亲家门前掀起一阵混乱,证明她仍可在一群奉行安息日习俗的人获得平静满足之际撒下不满的种子?但那些戴着无边便帽的男子拒绝与她对话或对质,从某方面来说,这样的反应恰好击中了她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