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合法异乡人
我们在这个国家住了近两年,拿的一直是每三个月要加签一次的观光签证,就连里欧也不例外,因为这是所有选项中最简便的方式。根据以色列的返乡法规定,身为犹太人的里欧当然有权返回以色列,不只他,连他的儿女与配偶(也就是我),都有资格无限期居于此地。然而他拒绝了这项权利。“除非以色列开放让巴勒斯坦人共享平等的权利,否则我不能成为这个国家的一分子。”此番言论始终是他不变的立场,因此我们并未选择最显而易见的方案:入籍成为以色列公民。第二个方案是申请工作签证,我们当时也考虑过此方法。然而对要前往以色列短期居留并参与非政府组织计划的西欧与北美民众来说,最热门的选项还是每三个月离境一次方能再度入境。但不能搭客运前往埃及的西奈半岛(Sinai)或走艾伦比桥(Allenby Bridge)入境约旦,因为一旦走陆路,边境海关将只发放为期一个月的签证。必须从大卫·本·古里安国际机场飞离这个国家然后再度入境,才能获发三个月签证。过去两年来,我们飞去开罗与安曼(这是以色列在中东仅有的两个和平伙伴),还飞去印度西孟加拉的加尔各答与孟加拉国首都达卡(Dhaka)(如此一来,孩子们才不会忘记自己有一半孟加拉国血统),当然,假日时我们会飞回伦敦。每一回出入境都要伴随令人挫败的安检程序,虽然有犹太亲属会让过程较为轻松,但仍时常令我心生愤怒与无力感。
通过机场安检最简单的方式是,一开始就提出自己与犹太人的亲属关系,当然前提是你确实有。当时以色列安检单位会以不同颜色的贴纸作为暗号替乘客分类,但每隔几个月各种颜色所代表的类别会更换,如此人们便猜不到自己在以色列的机密档案里被归属于哪一类。然而在以色列的第一年期间,我旅行了几次之后便摸索出这些颜色的意义,我想至少在那一年里,各个颜色所代表的意义如下。
粉红色:犹太人或是有犹太亲属的人,例如我们一家人。
绿色:支持犹太人的正当异教徒。
白色:其他不构成安全威胁的外国人。
紫色:在巴勒斯坦领土上工作,有潜在安全威胁的外国人。
橙色:姓名带有阿拉伯语或是听起来像阿拉伯语,可能会造成安全威胁的外国人,当中可能包括阿拉伯基督徒。或是护照上盖有“敌国”的戳章,例如叙利亚、伊拉克、黎巴嫩、苏丹。(有一回孩子们和我拿到最安全的粉红贴纸,但里欧不但只拿到橙色,而且还被盘问了好几个小时,因为他的护照上有黎巴嫩的出入境章,当时他还没去办另一本出入以色列专用的护照。)
红色:巴勒斯坦人。所有巴勒斯坦人都被认为是以色列国家安全的主要威胁。
这意味着即使是娶了英国妻子的巴勒斯坦参谋总长,每回要经由大卫·本·古里安国际机场去英国探视妻儿,都得被脱衣搜身。
“既然我跟你们奥尔默特总理进行和平协商会议时,都可以不用脱衣搜身就进入他的官邸,那我确定你大可不必让我经历这番折腾才让我上飞机吧?”时任巴勒斯坦参谋总长的拉斐克·阿尔3侯赛尼每回仅着内衣裤站在隔间里时,总会如此告知负责质询他的海关人员。他说他时常从安曼飞往伦敦,这样一来便能免去这些羞辱。
每当轮到我们在机场安检时,通常由玛亚负责多数谈话,如此一来安检会在几分钟内就结束。但有时候,我就是忍不住挑衅这个国家有如卡夫卡小说剧情一般荒谬的安检流程,有一回我们要飞回英国过犹太新年那次就是一例。
那位年轻海关官员有着明亮的双眼与一副职业笑容。我们是长龙队伍里最后一组旅客,而我们的班机再过四十分钟就要起飞了。为了加快流程,他走到我们身边问了一句:“Ivrit ou Anglit? ”
他是在问我们,他该说希伯来语还是英语?
我女儿用她完美的希伯来语腔调回答道:“Ivrit. ”
这位年轻官员脸上专业、严肃的表情顿时转为一抹温暖的笑容。
“Bemet?真的吗?”他说,“你的希伯来语是在哪里学的?”
“在我的学校。我们要去伦敦看我的saba ve safta。”
“你爷爷、奶奶住在哪里?”
“在修伊绪(Huish)。”
“那是在哪里?”
“在伦敦。”
对玛亚来说,伦敦等于英国的同义词。我跟这位官员解释修伊绪是位于威尔特郡(Wiltshire)的一个寂静村落,他转向我并开始专心问起更具体、更标准的“安全”问题。
“所以你的家人住在英国?”
“是的。”
“他们叫什么名字?”
在大卫·本·古里安机场出入多次之后,像这样针对家庭背景进行侵略性提问已不再令我意外,因为我知道这位官员想知道些什么。我踌躇了一会儿,犹豫着是否该拖慢整个安检过程,故意不告诉他他想要的信息,稍微逗弄他一下。最后我对他说了家人的名字却故意省略姓氏,如此一来,说了等于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