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合法异乡人(第2/3页)
“Shem Mishpakha?(他们的姓是?)”我故意说了他们战后的姓氏,从这姓氏完全看不出犹太血缘。
我欣赏着他的表情变化。他严肃了起来,先前放松的脸部肌肉再度紧绷,好找出以色列安检单位一心想查出的“真相”。每一位质询官都得问出盘查对象的种族与宗教背景。我已经知道下一个问题会是什么,我不但没有说出他想听的答案,还准备了更言不及义的回答。我知道这么做会拖慢进度,但我无法剥夺自己进行这个小游戏的机会。
“你的公公、婆婆或是你和你先生属于哪个小区?”
“我们当然都属于我们住的小区。”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有参加什么集会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但其实我完全明白他在问什么,他想知道我们是否为某座犹太教堂、基督教堂或清真寺的教徒。
“他们住在英国时,参加过村里的集会吗?”
“他们住的那个村庄很偏僻,那里没什么集会。不过每年夏天倒是会举办全村庆典。此外,不时会有农夫市集。偶尔还会有一些婚礼,但多数年轻人都搬到大城市去了,所以婚礼不但次数不多,地点还很远。”
我们还剩二十分钟可以赶飞机。我本是一时兴起想逗逗这位海关官员,现在却好像有些过火了。我觉得现在要挽救似乎已太迟。我刚才大可直接对他说:“我先生一家是北伦敦一座自由派犹太教堂的信众。那座犹太教堂我去过很多次,都是在赎罪日、犹太新年和逾越节的时候去的。”
我环顾四周,巴勒斯坦旅客们看着我蓄意与这个种族歧视的系统作对,脸上几乎藏不住笑意。要是我向海关官员说出我们“恰如其分”地虔诚信奉犹太教,他会立刻心满意足地停止盘问。但我不能让这位有着锐利明亮双眼的以色列海关安检人员打击我的自尊。我身边围观的这些脸孔让我无法说出他想听见的答案,这些已排队等上数小时的旅客大多是阿拉伯人,有些则是来自菲律宾或斯里兰卡的家庭帮佣,要是我此刻直接答出真相,他们会认为我是投机分子,纵使那么一来,我便可以顺利通过安检。
“你听说过妥拉[48]读经团吗?”
“没有。”
“你跟你先生是在哪里认识的?”
“英国。”
“英国哪里?”
“伦敦。”
“伦敦哪里?”
“罗素广场(Russell Square)附近。”
“是在什么特别的聚会上吗?”
“是,大学酒吧里确实是人挤人。”
“所以你们是在酒吧里认识的?”
“没错。”
“哪所大学?”
“伦敦大学。”
“你什么时候搬来以色列的?”
“两年前。”
“你在以色列参加过任何集会吗?”
“你是在暗示什么?”
“试着回答我的问题。”(他们不使用“请”这个字。)
“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问你想问的问题?”我语气坚定地低声说道。
“你倒是说说我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语气也很镇静,但我听得出来他在努力压制声音中的一丝颤抖。
“你想知道我和我的家人是不是犹太人。你不敢明说是因为以色列最近被迫签了某份国际协议,里头的‘民主’宪章不准许你那样直接发问。但是……”我把未说完的句子硬是吞了下去,“总之你的行为很仇外,你拿着一个黄色星星等着我说出令你满意的答案,然后你就可以把星星贴在我手臂上……[49] ”
这位海关官员脸色一沉,但仍坚决保持镇定。反倒是我,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且微微颤抖,因为我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竟握有操纵上千名通关旅客命运的大权感到愤怒与挫败。我可以感受到那些被扣留盘问数小时的旅客内心有多无力,他们被盘问可能只是因为有个像穆罕默德、阿哈麦德、哈桑、萨尔玛之类的标准阿拉伯名字,或是因为护照上记载的出生地是幼发拉底河与地中海之间任何一个“阿拉伯”国家。至于巴勒斯坦人,则一律获发红色贴纸,照例会被脱衣搜身盘查。但我还想到其他姓名听起来像阿拉伯语的旅客,这当中不但包括了阿拉伯基督徒,甚至有许多人是生于中东的塞法迪犹太人[50]。
此刻我和我说着一口流利希伯来语的半犹太女儿站在这里,享受着我们不想要的特权,我们无须被羞辱就能通过安检,我们不用脱衣检查,也不必排上好几小时的队。我和我女儿都很幸运,我们的名字不会让我们被列入“危险分子”名单。
“你或你先生的家人在英国参加过任何宗教集会吗?比如上犹太教堂或基督教教堂?”
总算!我心想,他终于让步了,终于卸下官腔,开口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我感觉平静许多,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