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指间的珍宝(第4/35页)
片刻之后,家里只剩我和牛顿。诸位看明白了吧,我仍然处于“恢复期”。恢复就是recover,它意味着“重新掩饰”。诸位明白了吧,这是最典型的人类用语,它说明要想过健康正常的生活,就必须隐藏一些东西——健康正常之下的暴力,前一晚我在格利佛身上看到的暴力。健康意味着隐藏,字面意义以及比喻意义上的掩饰。现在我必须找出掩饰之下的秘密,找出一些既能令主人满意、又能为自己迟迟不执行任务提供合理理由的东西。我发现了一扎用松紧带捆着的纸,它在伊莎贝尔的衣橱里,藏身于一堆基本款衣物的中间,纸页泛黄,已有些年岁。我闻了一下,估计至少有十年。最上面的一张纸上赫然写着“比天空更辽阔”,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伊莎贝尔·马丁的小说手稿”。一本小说?我看了几页,很快就发现主角的名字虽然叫夏洛特,但一眼能看出真身就是伊莎贝尔。
夏洛特听见了自己的叹息,犹如一部千疮百孔的旧机器释放压力。
所有的一切都压在她身上,做每日例行的家务琐事——洗碗、接送孩子、做饭时,她感觉自己犹如身在水下,一举一动都沉重无比。她不得不承认,母亲和孩子之间共有的那种能量源如今已被奥利佛一人垄断。
她把奥利佛从学校接回家,一路上奥利佛都如脱缰的野马,拿着那个蓝色的外星人冲击枪之类的玩意儿四处扫射。她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给奥利佛买这种玩具。好吧,她其实知道,母亲是为了证明一个观点。
“五岁的男孩喜欢玩枪,夏洛特。这只是天性而已,你不能剥夺他们的天性。”
“杀!杀!杀!”
夏洛特关上烤箱门,设置好时间。
她一转身,正好看见奥利佛用那支巨大的蓝枪对准她的脸。
“不要,奥利佛,”她说道,奥利佛的表情下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她疲倦得无力抵抗,“不要朝妈妈开枪。”
他充耳不闻,仍然自顾自扫射,廉价的电子枪声此起彼伏。然后,他跑出厨房,穿过走廊,向楼上冲去,一路扫射看不见的外星人,枪声吵得人头疼。她忆起了大学走廊里回荡着的窃窃私语,这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失去这一切是一种刻骨的痛。她渴望回去,渴望再次执教,但她担心自己也许已离开得太久。产假无限延长,成了永久性的假期。她越来越深信要想做一个完整的女人,唯有做贤妻良母一条路,这是千百年以来的典型女性形象,正如她母亲经常说的那样,要“脚踏实地”。而与此同时,她的丈夫越飞越高,从不肯屈尊从云端降落。
夏洛特带着表演式的愠怒表情摇了摇头,仿佛眼前有一群表情严肃的母亲正在围观她,她们不仅监督她做母亲的进展情况,而且还拿着写字板做记录。夏洛特常常会意识到为人母的外在属性——她必须根据世俗的观点养育儿子,接受命运早已给她安排好的角色。
不要朝妈妈开枪。
她蹲下身子,隔着烤箱门朝里张望。意大利千层面还要45分钟才能烤好,乔纳森下午开会,现在还没回来。
她重新站起来,走进客厅。酒柜里的圆底酒杯闪闪发光,犹如虚假的承诺。她扭动旧钥匙,将酒柜门打开。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迷你版的酒瓶都市徐徐展开。
她的手依次碰到了“帝国州”和“孟买蓝宝石”,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是她每晚的小小享受。
乔纳森。
上个星期四晚归,这个星期四又是如此。
重重地倒在沙发中时,她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敢再深想。丈夫是一个谜,她已不再有精力破解。总之谁都知道婚姻的第一原则是:解谜之日便是缘尽之时。
如此看来,家人大多住在一起。有时妻子得忍气吞声地和丈夫待在一起,不管心中有多少痛苦,都必须咬紧牙关,她们可以写小说发泄,再把小说藏在衣橱的最深处。母亲得忍受孩子,不管孩子有多顽劣,就算孩子把自己逼到崩溃的边缘也只能一忍再忍。
总之,我只读到这里为止,我觉得这仿佛是一种入侵。我知道对一位活在丈夫阴影之下的女人来说,我的行为有点过火。我把小说放回衣橱,深埋于衣物之中。
事后,我告诉了她我的发现。
她意味深长地瞪了我一眼,双颊“腾”地一下变得通红。我不知道这是羞愧还是愤怒,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这是隐私,你不应该看。”
“我知道。但越隐私我就越想看,我想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