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开饭(第3/7页)

我们都坐下了,食物递过来传过去,就是没人说一个字。死寂。有手势、有微笑、有点头,都很客气。有咀嚼、有吞咽、有啜饮。有餐巾轻擦嘴角。否则,除了风扇之外,只有彻底的寂静。

终于,塞缪尔爷爷倾身靠近我,小声说:“那个西瓜递给我几块。”当我把大浅盘递过去时,我意识到,祖父的左手五指不全。他的整个食指都没了,中指的第二个指节以上也是。

“迪奇打电话来说他有事缠身。”瑟瑞娜冷不防地宣布,示意着那套我虽留意到却不敢问的空餐具。

“迪奇是谁?”父亲问。

“我的男友,傻瓜,”瑟瑞娜说,“你以为我怎么熬过这么多寂寞的夜晚?”

“我不知道你有个男朋友。是认真的吗?”

“在我这个年纪,琼斯哥哥,任何一段关系都是认真的。”

“你多少岁?”塞缪尔爷爷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他没在跟着听呢。

“这个问题问女士可不礼貌,爸爸。但既然你显然不记得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任何细节,我就告诉你吧。我比琼斯哥哥小五岁,他三十九岁。你会算算术吗,爸爸?”

“我会算算术。”塞缪尔爷爷恼火地说。

“你不能只吃西瓜。”

我望向塞缪尔爷爷的盘子,高高堆满的除了西瓜还是西瓜。

“但我爱吃西瓜!”祖父大喊。

我发现实在很难屏住不笑。祖父就像漫画书里的人物。他的手大,头也大,满身毛发,他说“爱”的时候手舞足蹈,我忍不住盯着他缺了手指的地方看。

“看到没有?”瑟瑞娜对父亲和我说,“我每天都要应付这种事。有时他在这里,有时不在。他得把东西写下来才能记住,即便如此……”

“我爱吃西瓜!”祖父大喊,继续抗议。

瑟瑞娜对我们做了个怪相,表达她的气恼。

“吃点鸡肉。”她说。

“我不喜欢吃鸡肉,”他发牢骚,“有筋。”

“所有的动物都有筋,爸爸,”瑟瑞娜说,“有筋有韧带,有肌腱有内脏。有纤维有结缔组织。骨骼就是结缔组织。你知道那个东西吗,崔佛?我打赌你已经在生物课上学过了。我们以为骨骼是体内的钢条,但事实上,它们是柔韧、完全灵活的器官,功能远比单单维持结构完整性重要,比如产生红白细胞。”

我们沉默下来。所有人似乎都被瑟瑞娜即兴的骨骼演讲惊愕了。或许那正是她的目的。或许那就是她应对塞缪尔爷爷对筋发脾气的方法。

“正如骨骼必须灵活,”她继续说,“为了达成和谐,我们在彼此的关系中也必须灵活。我们必须承认,关系是动态的东西,一直在变化,有时它们会走到终点。关于这一点,鉴于你和瑞秋最近分居了,你有发言权,对吧,琼斯哥哥?”

“实际上并不是分居。”他说。

“不是?那是什么?她在英国而你在这里。在我看来分得还厉害呢。”

“我的意思是,我们在法律上没有分居。”父亲看了我一眼说。

“法律的制定是为了调节经济,琼斯哥哥,”瑟瑞娜说,“法律管不了婚恋问题。不管法律不法律的,你和妻子分开了,我说得不对吗?”

“但他们会和好的。”我不加思索地说,使得瑟瑞娜朝我看过来。

“只是休整一段时间,”我肯定地说,“不是永远分开。”

“我刚才说过吧,关系是动态的东西,”她耸了一下肩说,暗示我正好帮她证明了她的观点,“吃点鸡肉吧,爸爸,你需要蛋白质。”

“我不喜欢鸡肉……”

“你总得吃点东西。”

“这栋房子闹鬼吗?”我问,试图把话题从筋上面转开。

瑟瑞娜继续吃了一阵子,然后回答道:“你怕鬼吗?”

“不怕。”

她拨了更多的土豆沙拉,然后指向盛炸鸡的盘子。

“鸡肉。”她对塞缪尔爷爷说。

“筋。”他噘着嘴回答。

“你为什么问起鬼呢,我的侄子?”

“因为我听到了些东西。我觉得我听到了人声。”

“这样的一栋房子会对你说话,”瑟瑞娜说,“它有很多事情告诉你。”

“比如什么?”

“里德尔大宅有上百年的历史。”瑟瑞娜耸了一下肩说,拿起叉子继续吃,“想想所有踏过这块地板的人。这块地板知道他们所有人,我不知道。你的祖父说夜间他听到楼上舞厅里有人跳舞。但他有老年痴呆,所以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

“所以里德尔大宅确实闹鬼?”

“这取决于你怎么定义‘闹鬼’这个专业术语。”

“瑟瑞娜,请别说了。”父亲说。

“本很紧张。”塞缪尔爷爷喃喃地说。他站起来走到电话桌旁,拿了一支笔,在便利贴上写了些东西。他写得非常慎重,特别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