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静默的圣堂(第4/8页)
他等何塞进门几分钟后才接近。他踩着无声的脚步,紧靠一扇窗户往里面瞧。他以为会看到满是书籍的书架、美术馆的名画,以及墙边一张小桌摆着那有名的奥林匹亚SG 3S/33打字机。但那间客厅只有一张破烂的格纹沙发、一张布满刮痕的木头小桌,桌上有一本电话簿和一本汽车杂志。尽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镶框的1980年保时捷911海报。起先,他一头雾水,但他的脑袋立刻归纳出解释:托马斯·莫德想要隐姓埋名,他家客厅就不可能会泄漏线索,让任何来访的人看见。他应该有个藏匿一切的工作室,一个沉思冥想的场所,他在那儿可以得到绝对的静谧,创作在他内心孵化的情节。
他听到楼上传来声响。应该是他太太或其中一个孩子吧。如果他们真的有孩子,就能了解他为什么低调。当一个名人的孩子,应该是个难以承受的沉重包袱,或许遁世是要保护孩子别受到伤害。但这只是戴维心中一个又一个的猜测之一,他用尽全力揣测作家的苦衷。他做任何事应该都有理由;像他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只是一意孤行。
他怀着满肚子疑问,站在屋旁的一棵橡树下。他从没当过马克·吐温笔下的汤姆,从来没有;他从小到大连一棵树也没爬过。树下正好有辆老旧卡车。他趴在车顶,解决了第一个障碍,然后抓住比较低处的枝丫。慢慢地,一寸接着一寸,他不慌不忙地爬上了距离地面两米高的地方,接着一只脚踩上一根稳固的粗树枝。三米高的地方有扇灯火通明的窗户。他抓住沾满树脂的油腻树枝,爬到了窗边。眼前的画面让他瞠目结舌。
里头有张双人床,赤条条的厨师和他的另一半正在床上翻云覆雨。那名女子体型矮胖(虽然从平躺的姿势很难判断是不是真的矮),动作一点也不灵活。戴维呆若木鸡。两具汗水淋漓的赤裸躯体紧紧地交缠、用力冲刺,烙下密密的吻,这般夸张看在戴维眼里似乎过火了点。他们动作猛烈、毫无保留,释放了所有精力。一时间,他感觉这幅画面真是猥亵,但他想到几个小时前和老婆缠绵时,一点也不觉得下流,反而认为那有点美丽:伴侣透过亲密的接触,温柔对待彼此,让爱渗透到心房,两人充满了能量。他心想,厨师和他的另一半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吧,尽管他在这一刻看到的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汗涔涔的两团肉。
就在这一刻,攀在布满树脂的油腻树枝上,戴维心底有个确定的声音,像是个撼动不了的真相:这男人不是他要寻找的作家。绝对不可能是何塞,这个在乌梅内哈酒馆工作的六指厨师,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食物却若无其事,品味止于一张镶框的跑车海报,下班后的乐趣除了看电视就是和另一半恩爱——不可能会是他正在寻找的那位既感性又聪明的作家。而且他没有书架也没有打字机,他的举止和聪明才智,不足以写下像《螺旋之谜》那样等级的作品。他符合的条件只有六根手指。宇宙应该是对戴维开了一个玩笑,让他觉得目标一天比一天更难达成、更加遥远。
确定这个想法后,该是他收起仅剩的傲气、回到老婆身边的时候了,他希望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个难堪的插曲。他往下一看,发现自己竟爬了这么高,此刻他觉得要从这个高度下去是个问题,是个大工程。
他把一只脚踩在低处的树枝,百分百确定站稳,才敢放开高处的枝丫,然后慢慢一根根地踩下去,这时他变得自信满满。而就是这股自信酿成了悲剧。
当他在距离地面两米高的地方,一手攀着一根高处枝丫,一脚却踩到树脂打滑,因为不是两只手都抓牢,他没办法吊着身体重新找个可以踩的地方,于是摔到卡车后面,撞到金属发出巨大的响声,皮肤出现些许淤青。
戴维这么一摔,背撞上汽油桶,吓了一大跳,没听见屋里何塞和他伴侣的对话。
“听见没?”厨师说,猛然放开怀里的人。
“听见什么?”她回答。
“卡车那边传来金属碰撞声。”
“没有啊,我没听到。”
“我想有人要偷卡车。”
“偷卡车?谁?”
“你留在这里,我去外面看看。”
“天啊!小心点。”
何塞套上裤子和T恤、穿上运动鞋,一到屋外,他弯腰捡起一根最近一次修剪树木留下的树枝。
他悄悄地靠近卡车后面,那儿有一团正在蠕动的东西。
这时戴维正试着想站起来逃跑,背却痛得他动弹不得。他没看到厨师正拿着一根树枝靠近,朝他的头部打下——响亮的一声!何塞扑向他的囊中物,接着目瞪口呆,和几分钟前他眼前的人反应一样。
“是您!”
戴维唯一的回应,就是躺在那里蠕动,抱怨刚才的一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