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5/19页)

潜行者不满那个男子带个女人来,对他喝酒的行为也很不悦。是啊,我在喝酒,男人承认,但我没喝醉。这里有一半的人在喝酒,另一半是已经喝醉了的,他说。这是否是苏联饮酒习俗的真实反映?是否是塔可夫斯基在怀念故乡泥泞的小池塘?*他偶尔在日记中谈起喝醉了,或者“(打算)去喝酒”的事儿,但潜行者对于饮酒持悲观的观点。实际上,在电影里,除了“区”之外,他对一切都持悲观的看法。那个男人又喝了一大口;他的另一只手里抓着一个塑料袋,像是个少年藏起他的胶(31)。

*一般认为,雷贝格(32)沉湎酒色是促使他退出剧组的原因;雷贝格对此并不否认,但他也表示,在喝酒的问题上,他只是与导演保持一致。在拍摄现场酗酒是个很普遍的问题,尤其是遇到出状况的时候(有些事不断出状况),除了等待,无事可做。6月的一场雪暴令拍摄工作完全停顿。塔可夫斯基宣布,将在早上七点重新开机。录音师弗拉基米尔·沙伦(Vladimir Sharun)去索洛尼岑的房间下通知,发现这位演员和他的化妆师都不省人事。化妆师立刻要来三公斤的土豆,切片敷在索洛尼岑的脸上,缓解“两周的狂欢”造成的浮肿。(不是两天,是两周。)等沙伦再次到索洛尼岑的房间时,化妆师正躺着,而那位明星的脸上贴满了农夫版的契尔氏(33)。

潜行者沿着台阶走进酒吧,就是之前我们见过的那间酒吧。相对而言,顾客多了起来。看来人人都需要休闲时光。窗户像酒保的上衣一样,都需要好好清洁一番,透过其中只能看到暗淡的户外光景。那个男人跟在潜行者身后,在台阶上滑了一跤,又一个滑稽片段。笑料越来越多,简直就是巴斯特·基顿(Buster Keaton)(34)再世,那遗失的、社会现实主义经典《欢乐时光》(Happy Hour)中的巴斯特·基顿。

高个男人,上一幕我们见到的那个,还在那里喝着咖啡,而酒保也还在抽烟。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回到剧情开始的地方。我们不需要什么标记来说明这是最后的机会。来一杯香浓卡布奇诺的机会,或者纯正的伏特加?潜行者告诉那个高个子,去吧,喝一杯——但是当另一个男人拿出他的酒瓶(他一直带着酒瓶走进酒吧,就像运煤到纽卡斯尔(35))时,潜行者却让他拿开。好吧,那人说,我们可以喝啤酒,这是一种古老的关于酒精的诡辩术。酒保给他倒了杯啤酒。潜行者看看表,这只手表是他从老婆那里偷来的,他的行为显得焦虑而不耐烦。酒保倒酒的时候,男人一直端着杯子。酒保刚斟完,他就一饮而尽——不赖!——酒保又给他斟满两杯,他还等着再来一杯。“区”的中心是“房间”,在那里——稍后我们就会知道——你最深层的愿望将能够实现,而这一幕给人的印象是,这个房间就是他的“房间”,他最深层的愿望不过就是在这儿被一杯接一杯的啤酒好好款待。*他端着再次斟满的酒和另两个杯子,走到潜行者和高个儿旁边。他想做个自我介绍,但潜行者[扮演者是亚历山大·凯伊达诺夫斯基(Aleksandr Kaidanovsky)]告诉他,他的名字是作家,而那个高个子的名字是教授[扮演者是尼古莱·格陵柯(Nikolai Grinko)]。啊,这里有大盗们的线索:粉先生、白先生以及种种——《落水狗》(Reservoir Dogs)(36)式的秘密代号。潜行者难道为了最后的任务被诱惑回到了“区”吗?

*很多男人在面对欲望时都有这种情绪。当我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每年暑假过后的那段时间,我爸下班回家,都满是对他那些工友的厌恶,那些人去了西班牙或者其他不像英格兰这样有严格禁令的地方度假,整天泡在酒吧或者游泳池旁,喝酒。我们假期很少出门,因为我爸最深层的愿望就是省钱,而要实现这一点,避免那些卖得贵得离谱的圣代和小雪糕的诱惑,最好的地方就是不要离开家,这里是金钱流入的地方,虽然很慢,但花得更慢。[我意识到,这不是我第一次以书面形式提及我爸对高价雪糕的恐惧。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相信,“人的工作不值一提,但是经过艰难跋涉在艺术的迂回曲折中重新发现两三个伟大又简单的画面令他的心胸第一次打开”。对塔可夫斯基而言,这确凿无疑,尤其是在《镜子》里。而对我来说,其中的图景之一就是雪糕和我爸不情愿的放弃。我不太公平,起码应该说清楚,在伯恩茅斯或者滨海韦斯顿,那些雪糕确实贵得离谱。我爸有个朋友在格洛斯特的和路雪工厂工作,能用便宜的价格搞到雪糕。我曾经问过他,那些雪糕是不是偷出来的。“那是福利”,老爸说着,脸上充满巨大的精神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