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在一座城池(第5/6页)

两周之后,我脸上的紫色瘢痕终于消失。这半个月里,我无声无息地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完了剩下的所有高中课本。带回来的唯一一本日本建筑师的作品集,我也认真看完了。照着书里画下草图,也觉得那些建筑师的想法有趣,想起自己这几年居然没有一次想过究竟要在专业上如何努力,只有模糊地想,混到毕业就上班挣钱和方欣宇一起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啦,真是让人惶恐。

眼泪会不自觉地在任何时间段流下来,看书、吃饭、做习题,刚睡醒的时候,好像也不是因为伤心,只是流泪而已。草稿纸上凌乱的笔迹被泪水化开,在纸张干掉之后凝固成一个个起伏的旋涡,全部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屋外的水杉叶子已落尽,地面黄褐的一层。终于,父母请了曾经的班主任和偏爱我的语文老师来家里吃饭,在痛心疾首与千恩万谢的话题结束之后,我被安排回我的高中,时隔四年之后,复读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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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读高三的时候,为了早晨能多睡会儿,我是住学校宿舍的。现今父母不再放心我一个人住学校,于是我变成了一个走读生。

早晨六点半起床,洗漱,很快吃完妈妈做的早饭,七点骑着自行车出门。过三个路口,十多分钟到学校。早读,上课,中午一下课,立刻回去吃饭,掐着下午上课前十分钟到学校。傍晚放学之后,再骑车赶回家吃饭,再赶过来,因为晚自习要上到夜里十二点。等到下晚自习,这一天才算是有了个了结。

我还是被安排坐在第一排,班主任的好心显而易见,他却不知道这显眼的第一排位子,让我在第一个星期如坐针毡。位置太靠前了,进出教室的同学、上课的老师,目光有意无意地总能落到我的身上。身后角落里传来的嘤嘤声也让人疑心是不是嘲讽的闲话。这一切都让人心慌。我仿佛在座位上生了根,就连上厕所也要等到午休才去。几天以后,我总算鼓起勇气和我的同桌在下课时说了几句话,以免她以为我生性冷傲。

学校的课本已经变化,好在大的知识结构并没有改变。我好像拥有一种本领,认真做一件事情的时候,结果往往都不会太差,何况如今也只剩眼前这一条路。夜里十二点才下晚自习,每晚从明亮的教室跌入校园昏暗的夜里,冬天的凌晨真冷,尤其是骑自行车的时候。校园门口有卖春卷的大叔,一口油锅支着。我看那个大叔不认识,估计他也不认识我,这样才放心每晚上前买上两元钱的。春卷热得烫嘴,一只手扶着自行车往家走,一只手拿着春卷吃。

没有手机了,家里也没有网络,我和过去被更安全地被隔离开来。但还是会流泪,有时候一边上课也能一边流下泪来,只能低下头将课本竖起来,飞快地擦掉。但毕竟是清醒了,如同在寒冷的冬天里回头看夏天的闷热一般。剪了一页带回来的建筑图书的插图贴在墙上,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再昏睡过去。流言何曾停止过,我也只能充耳不闻。曾经有在厕所听到过别人难听的话,也有亲戚投来不可理喻的眼神。有一次中午回教室早,进门前就听到教室里几个男生在调侃另一个男生,问:“怎么高阿姨来了你上次月考就第三名了,这次又要月考了,你那第一名还保得住吗?”是的,高阿姨就是我。在十七八岁的男生心里,比他们大上三四岁的女生那么老啊!只能称之为阿姨了。那个男生说:“高阿姨以前就是我们学校年级第一名你们不知道啊,当时她高考考了市理科状元你们不知道啊,学校宣传手册上还印着呢!你考过她试试啊!”另外一个男生便说:“上次看到高阿姨在路边,一边走一边流眼泪,怪吓人的,是不是有心理问题啊?”最震惊的一次是同桌很生气地跟我说:“后面那群男生真龌龊,居然在讨论你胸大!”我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拿出练习册,说:“算了,我也没跟他们说过话。”

头顶缝过的伤口偶尔还是会痛,也不愿意别人碰自己的头,就这样一直没有剪头发。头发缓慢地生长着,有一天当我意识到我已经是长发的时候,又一年的夏天到来了。

再次高考,分数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报专业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建筑学,在离家不算远的一座城市。这也是和父母以及老师长谈之后的结果。

就这样又去了一所新的大学。终于可以正常地忙设计,看课外书,偶尔出去看看,也终于有了很多朋友。唯一的谨慎是当没那么熟的人问及我的年龄时,我都笑着说“女生多大你也问啊”,这样搪塞过去。我实在不想找拙劣的理由去填补这年龄的断层,也不想和一个没那么熟的人说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