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世界尽头(第3/14页)
那个青年出现在我从工地回来之后的傍晚,大半圆的月亮已经出现在天上。我像往常一样去事务所露台站一会儿,那个青年在楼下的院子里,只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衫,深灰长裤好像不够长似的露出一大截脚踝,又瘦又高,看起来二十六七岁。他手里拿着一把崭新的铁锹正努力在地上挖一个坑,一边不时蹲下去把挖出的土里的小石块挑出来放到一边。一棵还未种下的树立在一旁,树差不多和他一样高,细长纤弱,叶片的背面在黄昏的日光里闪烁着银白色的光。
“那人穿那么点不冷?”路过的同事看见我在看他,于是停下来和我一起看着院子。
“不知道啊,在干活吧。”我说。
之后的几天里,一楼也始终保持着忙碌的样子。几个青年敲敲打打,屋子里渐渐布置了木质家具、桌子、椅子、深深的暗绿色绒布沙发、绿色植物,有简单的吧台——温柔又保持客气距离的会客厅,整体大致给人那种感觉。而乌鸦在空中看着这一切。
院子也每天都改变着模样,先是枯死的爬藤植物和杂草被清理干净了,橘子树、桂花、蜡梅、水杉错落有致地显露出来,乱糟糟的院子忽然变得清晰有序。之后他们又整理了铺好的地面,那天我看见那个青年半跪在地上,一块一块拼接地上的彩色陶瓷马赛克,依旧穿得那么少。再后来有一天院子里出现了一大批新的盆栽植物。新的植物,新的地砖,甚至还添了一张桌子,好像所有一切都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虽然还是一个略显沉郁的院子。
那家店是从哪一天开始营业的我并不清楚,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并不太多。来帮忙的人似乎都忙完了,店里剩下那个青年和一个长发女孩,晚上六点之后只有那个青年一个人。大约夜里十点关门,上午十点开门。夜里他总是坐在乌鸦下面的桌子上,有时候对着电脑,有时候在看书。
我们在院子里遇见过两次,客气而匆忙地打过招呼,除此之外从来没有过别的交流。
这天晚上下班后,在院子口遇到乌鸦青年,他也正出门。衬衫外面随意地穿着一件黑色的半长针织开衫。
“你好。”他让到一边让我先出去。
“呃,谢谢。”
两个人一路没有再说话地一起往前走。
“抱歉,我要去下便利店。”快到巷口时他突然开口这么说。便利店在地铁站相反的方向一百多米远。
“我戒烟,需要吃点东西,去买巧克力。”他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啊,好。”我有点心虚,真话在此刻也显得有点虚假,“我也得去,我的牙膏用完了。”
“嗯,好的,那一起?”
于是我们分别拿着一盒牙膏和一块巧克力,出门继续往地铁站走。
“吃巧克力吗?”过了一会儿,他问。
“好啊。”
他在路灯下停下来,拆开包装纸,然后再用细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集中地用着力气,仔细地隔着锡纸把板状的巧克力掰碎。薄薄的旧毛衣袖口有一点点起球,哪怕是在温暖的路灯下看起来也会让人感到有一点点冷。
他把锡纸里的巧克力掰碎后递给我。是明治的黑巧克力,便利店里常见的那种。
巧克力总是让我想起冬天。
一夜的大风带来第二天深沉的蓝天,阳光下落光叶子的水杉树林,人们穿梭其中,若有若无的鸟鸣和说话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男孩手心的温度,球鞋上落满的灰尘,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一切都寒冷明亮。在那样亮闪闪的好天气里就是应该出去谈恋爱才对的冬天。
微微起球的旧毛衣、巧克力的碎屑,如此温柔而似曾相识,然而那一切离我实在是太遥远了。
“真好吃啊。”我说。
“真的吗,还担心你们女孩子都不吃呢。”
“不会啊。你们店是做什么的?很好看啊。”
“卖木质家具来着。也有一点家居的小东西,生活用品什么的。”
“因为担心买不起,一直没太好意思进去。”我说,“乌鸦很好看。”
“哈?没有那样的。”他不好意思起来,“我好像也不太买得起。”
“真的?”
“嗯,也买不起喜欢的大衣。”他一边说一边笑着看自己的毛衣。
“哈哈。”
“销售大部分还是在网络上,店里主要是给大家看一看再坐一坐的。也有咖啡和果汁,不过果汁就是买来的,直接从纸盒包装里倒到杯子里而已,不要期待。白天会有点心,晚上有啤酒。”
“啊,这样已经很好了!那你做什么?”
“市场推广。”
“具体做什么?”
“就是做一些推广策略,长期的短期的什么的。还有整理一些自媒体资料,有时候要组织一些采编还有拍摄,对推广数据进行跟踪和监控什么的。也做一些设计,不忙的时候也当服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