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世界尽头(第4/14页)
“我是建筑师。”我说。
“嗯,了解。”
“店开在这么隐蔽的地方,有客人来吗?”
“谁知道呢。大概根本就没有。”
“所以叫世界尽头?”
“哈哈哈,这样想好像也没错。”
“还可以再给我一块巧克力吗?”
“当然啊!”
“实在是好久没有吃过了……”我小声地说。
冬春交替的夜晚里,天气也和过去的记忆一样模糊不清。
5 时间机器
下午收到松寄来的快递,薄薄的一个文件袋。我的地址大概是他从班级通讯录上看到的。
打开来看,一共有六张相片,装在白色信封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相片这种东西,大概和星光类似,是连接过去的时间机器。
那时候,一琦、晓蓓、松、我,还有另外两个男生,是怎么熟悉起来的我已经忘记了。同学之间的熟悉无非如此:大概是在专业教室坐得靠近,课程设计又被分到一组,或是有一天吃饭在食堂遇到,渐渐一个小的团体就那样形成了。我们一起做课程设计,深夜跑到专业教室外面无人的走廊里用投影仪在白墙上放电影,偶尔聚在一起吃饭。也坐过很久破旧的公交车,在车上把窗户全部打开,吹着大风到郊区去看建筑。
研究生一年级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一月份我们去慈城测绘民居建筑。天很冷,下过两场雪,我们住在当地的清道观。每个大馆门口都立着九九消寒图,是九个笔画为九的字排列成的九宫格——“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从冬至那天开始每天有人在上面添上一笔,涂完这九个字后,数九寒天就会过去。白天我们出去测绘,傍晚回到道观。
松就是那时候带着相机的,偶尔拿出来给我们拍一张,收到的相片开头的场景就是这些。什么正踩到院墙上测量屋角,试吃树林里捡到的黄橘子酸到脸都变形,讨好路边冷若冰霜的大猫,诸如此类。
我们总是在走马楼上的圆桌上吃晚饭,饭桌上总有米酒和黄酒。大家有时候偷偷喝一点米酒,浊白的、寒冷的,像冬天青灰色的空气,甜美的淡的酒气——然后昏沉沉地坐在昏暗的室内听老师们的学术会议。松坐在不远处,他不喝酒,显出认真听课的样子。投影仪的光落在白墙上,明暗不定,让我想起屋子外面那片阳光来来去去的阴晴不定的树林。
白天我们一起出去测绘。一个人测量数据,另外一个在图纸上先画下草图并记录数据,之后再用相机将建筑的整体以及局部全部记录下来。工作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一言不发,但偶尔也聊天。
“昨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鸵鸟。”譬如那天松就这样说。
“比起人来还不坏啊。”
“嗯,是的。还会飞,飞离了很高的墙,比我厉害多了。”
“我昨晚梦见下雪了。”我一边说一边去扶那半边已经坏掉的窗扇。
“嗯?”
“迷路来着。前面还是很热闹的庙宇,就是我们前些天测绘的那座,转过头就是下雪的山林。山林下有两条路,一个脚印也没有,不知道哪条才是回家的路。我站在路口使劲想,还是想不起来。于是变成在梦里自责,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条路我走了八年了还是不认得。”我说,“真是蠢啊。”
我们在那儿待了十多天。回去之前的晚上,我们喝了很多米酒和黄酒,每个人都笑嘻嘻的,就连头发花白的老师也高兴地大说特说着建筑理论。
我高高兴兴地转来转去,转到阳台时,看到松也在外面。
“明天回到学校之后就差不多放寒假了。”我说。
“嗯。我直接从这边走,不回南京了。”
“去见女朋友吗?”
“嗯。”
“恩爱。”
天特别冷,天空冻得像一块蓝色玻璃,一朵云也没有。月亮漂浮在天空中,像蓝色大海上的一小片茫然的浮冰。落光叶子的乌桕树的枝丫伸得高高的,白色的果子在暗夜里星星点点。
“太冷了,进去了。”
“嗯。”
他起身走了。
“进来,不要冻生病了。”进门时,他扶在门框上又说了一句。
“知道了。”
那时候,我们在捍卫自己的懦弱上,异常坚定,而在喜爱的事物上,则十分被动,主动远离,好像自己不配得到这一切似的。换句话说,如果对方想要给自己围起高墙,那么我简直是要立刻递过去砖块的。
那之后很久——大约是三年那么长的时间,我在一个加班的晚上,收到松发来的一个音乐链接,那时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任何联系。
是一个叫上杉升的日本人作词的《世界が終わるまでは…》(《直到世界的尽头》)。
孤身一人,彷徨在大都市
就像被人丢弃的空啤酒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