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恶之花园中游历 (第5/6页)

 

  黎明披上红绿衣衫,瑟瑟发抖,

  在寂寞的塞纳河上慢慢地走,

  暗淡的巴黎,揉着惺松的睡眼,

  抓起了工具,像个辛勤的老汉。

—— 《晨光熹微》

 

然而,劳动的巴黎,在波德莱尔的笔下,却是一座人间的地狱,罪恶的渊薮。巴黎的漫游以次日的黎明作结。新的一天开始了,诗人在这个世界中看到的,仍将是乞丐、老人、过客、娼妓、偷儿、疲倦的工人、待毙的病人……他到哪里去寻求心灵的安宁、美好的乐园呢?

 

  至此,波德莱尔展示和剖析了两个世界;诗人的精神世界和诗人足迹所及的物质世界,也就是说,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诗人和敌视他、压迫他的资本主义世界。他们之间的对立和冲突将如何解决?诗人所走的道路,既不是摧毁这个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也不是像鱼进入水一样地投入到这个世界中去,成为这个世界的和谐一分子,而是试图通过自我麻醉,放浪形骸,诅咒上帝,追求死亡等方式,来与这个世界相对抗。

 

  诗人首先求助于麻醉和幻觉,由此开始《恶之花》的第三部分:《酒》。那用苦难、汗水和灼人的阳光做成的酒,诗人希望从中产生诗,“飞向上帝,仿佛一朵稀世之花” (《酒魂》)。拾破烂的人喝了酒,敢于藐视第二帝国的密探,滔滔不绝地倾吐胸中的郁闷,表达自己高尚美好的社会理想,使上帝都感到悔恨(《醉酒的拾破烂者》);酒可以给孤独者以希望、青春、生活,可以与神祗比肩的骄傲 (《醉酒的孤独者》);而情人们则在醉意中飞向梦的天堂(《醉酒的情人》)。然而,醉意中的幻境毕竟是一座“人造的天堂”,诗人只作了短暂的停留,便感到了它的虚幻。于是,诗人从“人造的天堂”又跌落到现在的土地上,跌落到罪恶的花丛中。诗集的第四部分《恶之花》,就从这里开始。

 

  诗人深入到人类的罪恶中去,到那盛开着“恶之花”的地方去探险。那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人的灵魂深处。他揭示了魔鬼如何在人的身旁蠢动,化作美女,引诱人们远离上帝的目光,而对罪恶发生兴趣 (《毁灭》);他以有力而冷静的笔触描绘了一具身首异处的女尸,创造出一种充满着变态心理的怵目惊心的氛围(《殉道者》),以厌恶的心情描绘了一幅令人厌恶的图画;变态的性爱(同性恋)在诗人的笔下,成了一曲交织着快乐和痛苦的哀歌(《该下地狱的女人》);放荡的后果是死亡,它们是“两个可爱的姑娘”,给人以“可怕的快乐以及骇人的漫情”(《两个好姐妹》);身处罪恶深渊的诗人感到血流如注,却摸遍全身也找不到创口,只感到爱情是“针毡一领,铺来让这些残忍的姑娘狂饮” (《血泉》);诗人以那样无可奈何的笔调写出为快乐而快乐的卖淫的傲慢(《寓言》);却在追索爱情的航行中目睹猛禽啄食悬尸——诗人自己的形象——的惨景而悔恨交加:

 

  ——苍天一碧如洗,大海波平如镜;

  从此一切对我变得漆黑血腥。

  唉!我的心埋葬在这寓意之中,

  好像裹上了厚厚的尸衣一重。

 

  在你的岛上,啊,维纳斯!我只见

  那象征的绞架,吊着我的形象,

  ——啊!上帝啊!给我勇气,给我力量,

  让我观望着我自己而并不憎厌!

—— 《库忒拉岛之行》

 

诗人在罪恶之国漫游,得到的是变态的爱、绝望、死亡、对自己沉沦的厌恶。美,艺术,爱情,沉醉,逃逸,一切消弛弭忧郁的企图都告失败,“每次放荡之后,总是更觉得自己孤独,被抛弃”。于是,诗人反抗了,反抗那个给人以空洞的希望的上帝。这就是诗集的第五部分:《反抗》。

 

  诗人曾经希望人世的苦难都是为了赎罪,都是为了重回上帝的怀抱而付出的代价,然而上帝无动于衷。上帝是不存在,还是死了?诗人终于像那只天鹅一样,“向上帝吐出它的诅咒”。他指责上帝是一个暴君,酒足饭饱之余,竟在人们的骂声中酣然入睡。人们为享乐付出代价,流了大量的血,上天仍旧不满足。上帝许下的诺言一宗也未实现,而且并不觉得悔恨。诗人责问上帝,逼迫他自己答道:

 

  ——当然,至于我,我将满意地离开,

  这个行与梦不是姐妹的世间;

  让我使用这剑,让我毁于这剑!

  比埃尔背弃了耶稣……他做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