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按本来面目描绘罪 (第3/5页)

 

  为了贞洁地作我的牧歌,我愿

  躺在天空身旁,如占星家一般,

  并以钟楼为邻,边作梦边谛听

  风儿送来的庄严的赞美钟声。

  两手托着下巴,从我的顶楼上,

  我眺望着歌唱和闲谈的工场;

  烟囱和钟楼,这些城市的桅杆,

  还有那些让人梦想永恒的苍天。

 

  真惬意啊,透过沉沉雾霭观望

  蓝天生出星斗,明窗透出灯光,

  煤烟的江河高高地升上天外,

  月亮洒下它令人着魔的苍白。

  我还将观望春天、夏天和秋天,

 

  当冬天带着单调的白雪出现,

  我就到处都关好大门和窗户,

  在黑夜中建造我仙境的华屋。

  那时我将梦见泛青的地平线,

  花园,在白石池中呜咽的喷泉,

  亲吻,早晚都啁啾鸣唱的鸟雀,

  以及那牧歌中最天真的一切。

  暴乱徒然地在我的窗前怒吼,

  不会让我从我的书桌上抬头;

  因为我已然在快乐之中陶醉,

  但凭我的意志就把春天唤醒,

  并从我的心中拉出红日一轮,

将我的炽热的思想他作温馨。

 

这是一位穷诗人从他的阁楼上眺望巴黎的生动画面,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派现代都市的风光,那是一种由工场、烟囱、煤烟、钟楼、深雾等组成的、显示出“现代生活的美和英雄气概”的奇特风光;然而诗人的眼睛并没有停留在这些可见的形象上,他很快将视线射入这些形象的背后,实际上是射向自己的精神。他的幻想因有了这些鲜明而富有特征的形象而更加美丽动人,而正是在这种对比中跃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现代的诗意。波德莱尔有一段评论画家梅里翁的话,正好拿来做这首诗的脚注,他说:“梅里翁先生以其线条的艰涩、细腻和稳健使人想起了旧时的那些优秀的蚀刻师。我很少看到一座大城市的天然的庄严被表现得更有诗意。堆积起来的石头的雄伟,手指着天空的钟楼,向着苍穹喷吐着浓烟的工业的方兴碑,正在修葺的建筑物的神奇的脚手架,在结实的躯体上运用着具有如此怪异的美的时兴设计,充满了愤怒和怨恨的纷乱的天空,由于想到了蕴含其中的各种悲剧而变得更加深邃的远景,组成文明的痛苦而辉煌的背景的任何复杂成分都没有被忘记。”这些鲜明、凸起的形象使他想起了巴尔扎克,他又一次拿蚀刻师作比,那是怎样的蚀刻师啊,“他们绝不满足于腐蚀,而是把雕板的刻痕变成一道道沟壑”。填不满的沟壑,磨灭不了的形象,这是《风景》一诗的特色之一。

 

  《恶之花》的现实主义成分还表现为诗人对巴黎人的观察、认识和描绘。波德莱尔的笔对达官贵人极为吝啬,不肯给他们一字一句,他把大量的笔墨给了“成千上万飘忽不定的人”,他们“在一座大城市的地下往来穿梭”,他们具有“另一种英雄气概”,具有“一种新的,特殊的美”。法国批评家莱蒙·让在一本文学史中指出:“《巴黎风貌》也许是所有描绘城市风光的作品中最冷静 (也最有人情味、最温柔)的部分,在此城市风光中,行人、盲者、小老太婆、红女发乞丐迷失在“古老首都曲曲弯弯的褶皱里”。(晨光衰微》中的那种描绘小巷、潮湿的马路、兵营的院子和医院,以及世间一切苦难的现实主义诗歌是波德莱尔最擅长的诗歌之一。”此论甚确,波德莱尔的擅长表现为充满深厚同情心的敏锐而细腻的观察,准确生动的细节以及深刻、综合力极强的典型性。我们可以举出《小老太婆》的第一章作为例证:

 

  古老首都曲曲弯弯的褶皱里,

  一切,甚至丑恶都变成了奇观,

  我听命于改不了的秉性,窥伺

奇特的人物,衰老却惹人爱怜。

 

  这些丑作怪,也曾经是女人啊,

  埃波宁,拉伊斯!它们弯腰,驼背,

  曲身,爱她们吧!她们还是人啊!

穿着冰冷的布衣裙,破洞累累,

 

  她们冒着无情北风俯身走着,

  在马车的轰鸣中不住地惊跳,

  她们紧紧地贴着身子的一侧,

  夹着一个绣花或绣字的小包;

 

  她们行色匆匆,如同木偶一样,

  她们拖着脚步,如受伤的野兽,

  或不自主地跳,如可怜的铃铛,

  有一个无情的魔鬼吊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