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7页)
“如果我刚才继续读,”我说,“它会不会就——变出里面的一种怪物?”
“我觉得,是把你变成其中一种,”阿廖沙说得很吓人,“五年前,我们有一位门徒突然失踪,同一天,一只许德拉从王宫的下水道里钻出来,攻击城堡:我们本以为乔治是被它吃掉了。我们最好把可怜乔治的头像从荣誉殿堂里摘下来。”
“但这本书,最早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我问,一边低头看它,那些有暗纹的灰绿和暗绿色叶片,双头蛇不怀好意地向我们眨着它的红眼睛。
“哦——”巴洛犹豫了一下,去到大厅另一边一个摆满了档案册的架子上,每本册子都有他一半的高度:他一边用手指划过档案册,一边默念某种特别古旧的咒语,书架下端的一页开始发光。他吃力地取出那本档案册,把它搬到桌前。他熟练地把住档案,翻到闪光的那一页,这页上又有一行在闪光。“《怪兽图鉴》,装帧精美,作者不详。”他念道,“赠品,来自……罗斯亚宫廷。”他住了口,在查找日期,沾了墨水的手指停在上面。“二十年前,是六本同时赠送的书籍之一,”他最后说,“一定是瓦西里王子和他的使团带来的。”
那邪恶的、浮雕封面的书就放在书桌正中。我们三人默默站在周围。二十年前,罗斯亚国的瓦西里王子骑马进入克拉里亚城;三周后,他再次骑马离开,这次是深夜,他拐走了汉娜王后,逃向罗斯亚国。他们躲避逃兵时过于靠近黑森林,因而落难。故事是这样说的。但也许,在此之前很久,他们就已经遭到黑森林的暗算。或许是某位贫穷的抄书人或者装订商流浪到过于靠近黑森林的地方,在树下把落叶钉进了书里;也或许是用橡树汁兑水制造了墨汁,因而在每一句话里写入了邪恶,促成了复杂精细的陷阱,甚至能渗透进国王的都城。
“我们能在这里烧掉它吗?”我说。
“什么?”巴洛马上本能地表示反对,着急得就像自己被吊上了绞索。我觉得,他会本能地反对烧毁任何书籍,这本身是很好的,但涉及这本书,就不同了。
“巴洛。”阿廖沙说。从她的表情看,她跟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我会试着净化它一下,让它可以被安全阅读。”巴洛说,“如果那个也失败,那么我们当然要考虑更加粗暴的处理方式。”
“这东西根本就不适合留存,不管是否经过净化。”她郑重地说,“我们应该把它带到熔炼炉。我会生起白热之火,我们可以关紧炉门,直到它化为灰烬。”
“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马上烧掉它。”巴洛说,“这是王后一案的证据,国王一定要了解它的情况。”
证据,我这才迟钝地想到,这是侵蚀的证据:如果王后触碰过这本书,如果是它把王后引向黑森林,那么在步入林荫地之前,她就已经被邪恶魔法侵蚀。如果这东西在审判现场被出示——我气愤地看着阿廖沙和巴洛。他们不是来帮我的。他们来,是想阻止我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
阿廖沙对我叹气:“我不是你的敌人,尽管你想要把我当成敌人。”
“是你想要让她们被处死!”我说,“王后,还有卡茜亚——”
“我想要的,”阿廖沙说,“是确保王国安全。你和马雷克,你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痛苦而已。你们都还太年轻,本不应该有现在这么强大的力量,麻烦就出在这儿;你们不曾放弃过亲人。等你们活过一个世纪,目睹众多家人离世,你们就会有更多理智。”
我本来一心想要反击她说的任何话,但这几句,让我哑口无言:我恐惧地看着她。也许我是有些迟钝,但之前的确没有设想过,直到这个瞬间,我意识到自己也会像萨坎一样活下去,像阿廖沙,一百年,两百年——巫师们何时会死?我不会变老,我会一直存续,总是同样的容颜,而我周围的其他人却会衰朽,离开,我就像某种藤蔓植物顶端的叶芽,离根部的黄叶越来越远。
“我不想要更多理智!”我大声说,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巨大房间里,“如果理智意味着我不再爱任何人。如果没有那些值得相守的人,这个世界还能剩下什么?”也许会有某种办法,我在混乱中想到,可以让我放弃一部分寿命;也许我可以把一部分生命力分给我的家人,分给卡茜亚——如果他们愿意接受。谁会愿意拥有那样长的寿命,如果代价是渐渐远离世界,失去你真正的生活?
“我亲爱的孩子,你现在就是太过于郁闷了。”巴洛怯生生地说,做了个让我冷静的手势。我盯着他,看到他眼角隐约浮现的细纹,他花了那么多时间,跟积满尘土的旧书在一起,不爱任何其他;他,还有阿廖沙,这女人说起烧人,就跟说烧书一样容易。我想起石塔里的萨坎,总那么冷血地把女孩们从山谷里揪出来,还有我初到石塔时他的冷漠,就像他已想不起该怎样像普通人一样思考和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