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7/11页)

没错,徒劳。虽然老冈很不高兴,说人家“延趟运行”,可单单根据多田此前的几次监视来看,横中的公交车是谨遵时刻表进出站的。因此,多田每回都得承受精神上的损失:“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这一整天地……”由于侵袭而来的徒劳感的缘故,就连从长椅上站起来也得费一番周折。

老冈说过,今年正月里应儿子儿媳的邀请去温泉,所以本以为大概用不着例行监视了……结果还是在劫难逃啊!多田感到沮丧。看样子老冈是旅行回来刚安顿好就又惦记上了公交的运行状况。

“我说老爷子,差不多行了!”

行天露骨地摆出臭脸俯视着老冈。行天跟老冈脾气不合,一见面就像小学生似的吵架。

老冈不理行天,兀自把一个活页文件夹塞给多田。里面夹的纸上有他亲手抄写的时刻表。多田的工作就是,山城町二丁目的公交车站每当有公交车进站,他就在纸上记一笔。这是一项单调的作业,关键在于如何同无聊作斗争。

“我也没空一辈子跟横中较劲儿。”老冈带着暗藏决心的表情说,“你们就想,这回是最后一回了,替我好好监视吧!”

“怎么了嘛,老爷子?”多田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行天就出言调侃了,“说什么最后一回,难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多田也有同感。不跟横中公交较劲儿,老冈就不是老冈了。

“身体倒没什么不舒服。不过,也到了阿弥陀随时可能来接的年纪啦!”只见老冈把刮得锃亮的脑袋一摇,催促多田和行天到公交车站去,“好啦,快去快去!”老冈本人则转身回主屋。转身一刹那瞥见的目光,隐约闪过和脑袋相似的亮光。

“这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心境变化?”行天带着几分失望说。

“怎么说呢……”

但愿是因为上了年纪变得不那么尖锐了。多田把活页夹夹到腋下,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坐下,行天也在他身旁坐下了。

街道上来往车辆的数量,已经跟平常的工作日持平了。三只乌鸦飞过铅灰色云朵低垂的天际;时值下午,哪怕竖起夹克衫的领子也遮挡不住寒气钻入肌肤。行天穿着黑色大衣,裹着围巾,随随便便地倚靠在长椅的靠背上。

百无聊赖之下,多田和行天几乎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好彩烟和薄荷万宝路。行天用百元打火机给自己的香烟点着了火。多田还在摸口袋,可就是摸不到打火机。他怔怔地望着好彩烟的茶褐色过滤嘴。

“你干吗呢?”

行天将手指间夹着的香烟伸过来,右手小指根部一圈严重的伤痕进入他的眼帘。上高中的时候,由于工艺课上的那场事故,行天的小指一度被切断。小指飞上半空又落在地板上的情景,多田也曾目睹。

能接上真的太好了。不光受伤的人,被切断的部位无论如何也应该送往医院。多田反刍着曾经得到的教训,叼着烟,感激地借了火。

两股细细的白烟升上天,渐渐溶入云中。

“薄荷烟,说是会导致阳痿哦!”

“那好像是迷信吧!咳,我性欲本来就不强烈,所以不太清楚。”

公交车来了,没人下车没人上车,很快开走了。多田在纸上做了记号。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所谓无为,就是这事儿吧,喂!”

“人在这世上做的事情,有不叫无为的吗?”

“没这么复杂。此时此地存在的无为就叫我头疼啊!”

“嘿嘿嘿!”行天发出连声怪笑,“要不唱歌吧?”

唱什么歌?两人沉默了,恰似在等待着从汽车尾气中传来优美的旋律。

公交车又来了,又走了。一位牵着狗的夫人诧异地望望坐在长椅上不动弹的多田和行天,从他俩面前经过。

一直到太阳西斜,多田坚持做记号,行天则纯粹静坐到底;他们轮流借冈家的厕所小便,不断抽烟,直到便携式烟灰缸装满为止。

漏趟的公交车一辆也没有。

当暮色越发浓重的时候,行天开口说道:“喂,多田,发现没有?”

“啊啊。”

马路对面,有四个男女在从事农务劳作。那是夹在公寓楼和杂树林当中的,并不怎么大的一块田地。从多田和行天在公交车站蹲点的时候起,他们就在那里不休不歇地干活了。

“那种地方居然还有什么田?”

“以前好像是停车场吧。”

实在太过无聊,他俩借助亮起的街灯注视着对面,那边似乎也觉察到了他俩的视线,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身影朝他俩远远地点头致意,多田和行天不由自主地像缩头的乌龟那样跟着回礼。

也许是那男人下了号令吧,他们终于停止了劳作,将锄头、镐之类工具收进了盖在田地角上的小屋里。他们一边掸着沾在衣服上的泥土,一边穿过双车道的马路。男女各两人,年龄跨度从二十出头到约莫六十岁,看样子既不是夫妻也不是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