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10/15页)
那么,你是打算带着你拥有的记忆一道沉入虚无的黑暗吗?甚至不让任何人察觉你已经死去,就那样一个人上路?
他很想这样问,可还是作罢了。因为他能预料到答案一定是没心没肺的肯定回答。
多田想起行天曾说过“害怕记忆”。他暗暗思量,使行天想连自己都完全抹除干净的、恐惧的记忆,究竟是怎样的呢?
一回到事务所,行天便直冲沙发而去。如果都像这样见缝插针地让身体休息的话,说不定他确实能活得比我长。多田目瞪口呆地望着四仰八叉的行天。
“喂,你起码准备个晚饭吧!”
“准备?今晚的菜单呢?”
“要么咖喱饭,要么牛肉丁盖浇饭,喜欢哪样挑哪样。”
“又是速食包。不就是烧个开水吗?”
“所以呀,这不叫你快去烧开水吗!”
行天被多田催着赶着不情不愿地站到水槽前面;多田则去把用过的梯子横放在房间的角落里。
事务所的固定电话响了。多田正打算换衣服,刚把衬衫下摆从裤子里抽出来,于是他衣衫不整地拿起了话筒。
“您好,这里是多田便利屋。”
“我是三峰凪子。”
是行天的那位据说是假结婚的前妻。多田不由得朝行天看去,只见行天正直挺挺地叉腿站立在水壶前面等着水烧开。
“好久不见。”多田应着,尽管这通来自意想不到的人的电话让他感到吃惊。
“夜里打扰,对不起。小春在吗?”
“在。”
还没来得及说他在烧开水,就被凪子打断了:“嘘——为了不让他猜到是我来的电话,请只回答‘是’或‘不是’。”
怎么?——尽管心存疑问,多田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好的。”
“其实,我有事拜托多田先生。这件事我想在小春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您什么时候方便见个面吗?”
我想首先了解是怎样一件事。但是又只能回答“是”或“不是”,所以多田一时没接话。凪子也许是担心多田已经放下了话筒,犹犹豫豫地呼唤道:
“多田先生?”
“是。”
“我现在先报一遍我这边方便的日期,请您在听到您方便的日期时说声‘是’。”
多田还没回答“是”或“不是”,凪子就已经开始念经似的报数字了。没办法。听到行天预约好到市民医院体检的日期,多田大声说了个“是”,俨然一副甩牌的气势。行天一脸诧异地望向这边;多田清了清嗓子,转身背对行天。
“本周五,对吧?”凪子确认道。她似乎在翻记事本。隐约听得见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我晌午过后能上事务所一趟。这样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可是我想要知道让你特地跑到事务所来的是一件什么事情。多田再次沉默,凪子终于心领神会了。
“啊,好吧,除了‘是’和‘不是’以外的词也都解除禁令。不过千万注意保密,别让小春发现。”
“日期没问题,可是委托的内容呢?”
“我想把我们的女儿春,请您代为照看一段时间。”
“你说啥么?!”
由于太过震惊,多田竟吐字不清了。他又重新说了一遍:“不是,你说什么?”
虽说春在遗传学上是凪子和行天的女儿,却跟凪子和凪子的同性伴侣在一起生活。行天说他一次也没见过女儿,多田以前也只跟凪子和春见过一次面。
尽管如此,她却说想把宝贝女儿托给多田照看一段时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也难怪您会吃惊。”凪子以平静的语气说道,“具体情况等见面再说。”
“不不,不行,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啊,千万注意保密。”
看来凪子是无论如何都希望在不被行天察觉的情况下进行。让多田犯踌躇的原因,也就在这里。
行天讨厌小孩。
通常自称“讨厌小孩”的人,恐怕是将由于不习惯和孩子接触导致的不知所措用“讨厌”这个词来表示了。恐怕就跟没有机会和爬虫类动物亲近的人说“我讨厌蛇,太恶心啦”差不多吧,多田心想。实际上养了蛇之后,开始认为“没想到还挺可爱”的例子,应该也比比皆是。
但是,行天的“讨厌小孩”的情形跟这种截然不同。感觉就好比一看见蛇——就算那条蛇跟蚯蚓尺寸相同,也要尖声惊叫,同时不由分说地夺路而逃。可以说是生理性的恐惧与厌恶吧,表现出强烈的反应——片刻也不愿让对方进入视野,而且不希望对方靠近。
如果说对蛇是那样也就罢了,但对待人类的孩子,这样的态度就有点不妙。孩子的父母也许会生气,怒斥他“失礼”;最重要的是会吓着孩子。尤其是幼儿,会被行天的反应吓得抽抽搭搭哭个不停。这样一来,行天越发地陷入恐慌,终致无法靠理性压制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