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农场(第36/38页)
“嗨,兄弟。”她说。那些山羊——普奇塔、努尼、布兰卡、娜格莉塔、瓜波、拉葛拉妮还有其他那些没名字的——纷纷抬起头,在亚麻油地毡上踏出咔啦声响,大便,然后开始咩咩叫(乔治从来不曾给山羊取过名字,但西尔维的灵感也有限,它们当然全部都得有名字,但必须是对的名字才行)。羊圈的味道很呛。西尔维不禁猜想自己是不是从小就很熟悉这个味道,因为她似乎闻得很习惯。
她喂了羊,以精准的眼力把适量谷物和食物残渣倒进浴缸里、小心翼翼地拌匀,仿佛在给小孩泡牛奶似的。她跟它们说话,公正地批评它们的缺点、夸赞它们的好处,但她最疼爱的还是那只黑色小山羊和最老的拉葛拉妮[7]。它确实已经是老祖母了,瘦骨嶙峋。“像台脚踏车。”西尔维说。她交叉着双臂靠在浴室门上看着它们歪着脸咀嚼,轮流抬起头来看她,接着又低下头去吃早餐。
晨光已慢慢渗入公寓。壁纸上的花色鲜活了起来,接着是地板上的。尽管布朗尼夜夜打扫,它们还是一年比一年模糊,消失在泥土底下。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为什么动物都这么早起?“起床干活,是吧,”她说,“上班迟到了。笨蛋。”
准备挤奶时,她心想:瞧我对爱情的奉献。她停下片刻,突然身心一阵温暖,因为她之前从未用过这个字眼来形容她对奥伯龙的感觉。爱情,她又对自己重复了一次;没错,确实是这种感觉,这个字眼就像一口朗姆酒。乔治·毛斯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收留了她、是她永远的伙伴,她对他怀抱着深深的感激和一些复杂的感情(大部分是好的),但却没有这股热情,像火焰中心的一颗宝石。这颗宝石就是一个词:爱情。她笑出声。恋爱的感觉真好。爱情令她穿上一件厚呢短大衣、戴上一双褐色手套;爱情支使她来到羊圈,把手夹在腋窝下取暖、准备挤羊奶。“好啦,好啦,别紧张,”她柔声说道,一方面是对山羊说,一方面则是对乔装成劳务的爱情说,“别紧张,来了。”
她摸摸普奇塔的乳房。“嘿,大奶妹。你这么大的奶子是哪里来的,在树丛下捡到的吗?”她开始挤奶,想着奥伯龙在床上睡觉,乔治也在他床上睡觉,只有她一人醒着,没有人知道。在树丛下捡到的:一个弃婴。在大城里获救,被收留在这些高墙后,然后被迫工作。故事里的弃婴都是出身高贵的人物,是因为有人想置他于死地或有什么事情弄错了才会被扔掉;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公主。公主,乔治总是这么叫她。嘿,公主。一个失落的公主,被下了魔咒、忘了自己是个公主。一个牧羊女,但你只要剥去她脏兮兮的牧羊女衣服,标记就会赫然呈现:那个珠宝、那个胎记、那枚银戒指,大家都瞠目结舌、开怀大笑。一道道羊奶冲在桶壁上,嘶嘶冒着泡沫升起,左、右、左、右,让她觉得既平静又有趣。接着,劳动了这么久之后,她的王国再临。她对先前的简朴住处心存感激,自己也谦卑地在那儿找到了真爱:所以你们大家都自由了,还会得到赏金。而且能娶到公主。她把头靠在普奇塔毛茸茸的温暖侧腹上,想着羊奶、湿漉漉的叶子、小动物、蜗牛壳、羊人的脚。
“还公主咧,”普奇塔说,“苦差事可多了。”
“你说什么?”西尔维抬起头,但普奇塔只是转过它长长的脸,继续咀嚼。
布朗尼的家
她回到院子里,提着一瓶新鲜羊奶和一颗咖啡色的新鲜鸡蛋,是她从一只母鸡身子底下拿来的。那只母鸡在一张爆开的沙发上筑窝下蛋,就在山羊住的公寓客厅内。她越过凸起的菜圃来到对面的建筑物前,建筑物上爬满了褐色的藤蔓,高耸的窗子阴郁地拉上了窗帘,外侧有楼梯却没有任何门。楼梯后面有个潮湿的小凹室,通往地下室。入口处和窗口都钉满了各式各样的破木板和灰色百叶板,你可以从缝隙间往内窥探,但什么也看不到。一听见西尔维的脚步声,就有好几只猫喵喵叫着从地下室里冲出来,是农场的猫咪军团,乔治有时会说他的农场大半只种得出砖块、养得出猫咪。下面的猫王是一只脸很扁、身材壮硕的独眼恶棍,它不屑现身。倒是有一只纤细的虎斑猫出来了,西尔维上次看到它时它正挺着大肚子。现在倒是整个消瘦了,肚皮松垮垮、露出大大的粉红色奶头。“你生了小猫,对吧?”西尔维抱怨地说,“却没有告诉任何人?你呀!”她摸摸它,倒了羊奶给它们喝,然后蹲下来朝百叶板之间窥探。“真希望看得到小猫。”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