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记忆之术(第13/42页)
这是一群衣着讲究的妇人与男子,肩并肩前进,有挺着大胸脯、戴着珍珠和眼镜的黑人女性,还有戴着简朴平顶帽的男人,很多都骨瘦如柴、弯腰驼背。他一直猜不透为什么那些肥胖无比的黑人女性在老去的同时还能长出严峻、轮廓分明、刚毅、坚强、饱经风霜的脸,毕竟这些特质通常是出现在瘦子身上。他们用长竿拉着一面跟街道一样宽的旗帜,上面挖有半月状的通风洞,以防旗帜被风吹跑。旗帜上用亮片拼出了这些字:“万街教堂”。
“就是那间教堂。”西格弗里德说。为了看热闹,他把杯子搬到窗边来擦。“他们就是在那间教堂抓到了那些家伙。”
“有炸弹?”
“他们胆子真大。”
由于奥伯龙还是不知道在万街教堂里被逮的那些炸弹客究竟是拥戴还是反对这场游行的主角,也不知道这场游行到底是为了拥戴还是反对他而发起的,所以他猜西格弗里德说的可能是事实。
万街教会代表团大部分是正派的穷人,但也有一两个艾根布里克的拥护者跟着他们一起游行,还有一个戴着耳机的人盯着他们。他们被众多媒体包围,有的徒步、有的搭乘外景车,此外还有全副武装的骑兵和好奇的人群。第七圣酒吧仿佛成了一个潮汐塘,潮水正在升高,因此有两三个人从门口挤入,把炎热的暑气和游行的汗水味也带了进来。他们以尖锐的口哨声和低沉的闷哼声大肆抱怨天气太热,然后点了啤酒。“给你,拿着吧。”其中一人对奥伯龙伸出黄色的手掌,塞了东西给他。
那是张小纸条,像塞在中国幸运饼干里的那种。上面粗劣地印着半句话,但已经被那男子的手汗弄糊了一部分,因此奥伯龙只看得出“讯息”一词。另外两个人也在比较类似的纸条,一边笑着,一边拭去唇上的啤酒泡沫。
“这是啥意思?”
“你得自己找答案。”那男子愉快说。西格弗里德在奥伯龙面前放了一杯饮料。“ 说不定你只要配出正确答案就可以获得奖品。乐透之类的,嗯?城里到处都在发这东西。”
确实,奥伯龙发现外面出现了一队脸孔涂成白色的小丑或哑剧演员,正跳着步态舞跟在万街教会代表团后面,一边进行简单的特技、发射玩具手枪、脱下破烂的帽子行礼,一边在周围互相推挤的人群里发送这种小纸条。人人都拿,小孩甚至吵着要更多,大家都仔细研究比较。倘若没人拿,小丑就把它们朝愈来愈强的微风中撒去。有个小丑按了他挂在脖子上的汽笛,从酒吧里可以隐约听见那诡异的哨音。
“搞什么?”奥伯龙说。
“鬼知道。”西格弗里德说。
在一阵铜管乐器的铿锵声中,一支乐队开始演奏,街道上突然满是鲜艳的丝绸旗帜,有条纹、有星星,在雷暴前的阵风里噼啪飞扬。众人大声欢呼。某些旗帜上印着双鹰,胸中是两颗燃烧的心脏,某些是鹰嘴里叼着玫瑰,爪子里抓着桃金娘、长剑、箭、闪电,顶上则有十字架或新月,或两者皆有,淌着鲜血、光芒四射,或迸出熊熊烈焰。它们似乎随着震撼人心的军乐飘扬翻飞,乐队穿的不是乐队制服而是大礼帽、燕尾服和蝙蝠翼状的纸板衣领。他们前方举着一面镶着金边的深蓝色旌旗,但奥伯龙还来不及看到上面写什么字,它就从眼前消失了。
酒吧内的客人纷纷来到窗前。“怎么了?怎么了?”哑剧演员和小丑在队伍周围活动、发送小纸条,他们巧妙地闪避着众人乱抓乱抢的手,动作跟他们翻筋斗耍特技时一样灵活。此时的奥伯龙已经酒酣耳热、跟大家一样兴致高昂,但除了因为这摇旗踏步的活动本身,也是因为他完全不晓得这份狂热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有更多人冲进第七圣酒吧,因此有那么一刻,音乐声变大了。那支乐队的素质并不好,根本就荒腔走板,但大鼓至少还维持了节奏。
“老天爷,”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头戴无边草帽的憔悴男子说,“老天爷,这些人。”
“去瞧瞧吧。”一个黑人男子说。又有更多人进来,黑人、白人、其他人种。西格弗里德看起来很错愕,一副拒人于外的样子。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个宁静的午后。此时突然传来一阵哒哒巨响,掩盖了他们点饮料的声音。外头来了一架直升机,在一阵尖锐的噪声中直直飞下街道,摆荡、盘旋、再次拉高、逡巡,在街上掀起阵阵狂风。人们紧紧抓住帽子,像遇上老鹰的家禽一样绕着圈子狂奔。直升机上传来毫无意义的粗嘎杂音,不断重复一些毫无意义的话,只是语调愈来愈坚持。街上的人吼了回去,于是直升机小心翼翼地转了个弯飞走。人们大声欢呼,对着那离去的魔龙发出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