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记忆之术(第12/42页)
“游行?”
“罗素·艾根布里克。搞了场大活动。你不知道吗?”
奥伯龙挥了挥手。
“老天爷,你到哪去啦?你知道有人遭到逮捕的事吗?”
“不知道。”
“一些持有枪械、炸药和印刷品的家伙。他们在一间教堂的地下室被抓到。是个教会团体,在策划一场暗杀还是什么的。”
“他们想刺杀罗素·艾根布里克?”
“鬼知道?说不定他们是他的手下哩。我忘啦。但他躲起来了,只是今天有这场大游行。”
“是拥戴他还是反对他?”
“鬼知道?”西格弗里德转身离开。奥伯龙若想知道细节,就自己去找份报纸吧。酒保刚才只是在闲扯而已,与其被奥伯龙问倒,他宁愿去做别的事。奥伯龙尴尬地继续喝酒。外头的人正三三两两快速前进,不时回头张望着。有些人在大叫,有些人则在笑。
奥伯龙从窗前转开视线。他偷偷数了数自己的钱,思考接下来的傍晚与夜晚该怎么办。不久他就得降低自己泡酒吧的等级了,从这家舒适的店换到一些等而下之的地方,灯光明亮、毫无装饰、有着肮脏的塑料吧台,脸色蜡黄的年迈顾客盯着贴在面前镜子上那便宜得荒唐的价目表瞧。旧书上都把这种店叫“小杯酒馆”。然后呢?他当然可以自个儿喝酒,好好痛饮一番:但绝对不会是在老秩序农场,不会是在折叠式卧房。“再来一杯吧,”他平静地说,“等有机会的时候。”
那天早上他决定不再搜寻,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决定不再冲上前追寻那些虚幻的线索。她若不想被找到,你就找不到。他曾在心中呐喊:但万一她想被找到呢?万一她只是迷路了呢?万一在你寻寻觅觅的同时,她也在四处找你,万一你们昨天才差点遇上,万一此刻她就坐在附近的某处,例如一张公园长凳或一座门廊上,不知为何就是回不到你身边?万一她此刻正想着:“他绝对不会相信这疯狂的故事(管它故事是什么),我只要能找到他就好了、就好了。”寂寞的泪水从她棕色的脸颊上滑落……但那些全都老掉牙了。他很清楚这个“疯狂故事”只是他的执念,曾经是个闪亮的希望,但随着时间过去,它已经达到燃点,烧成了耻辱,连动力都称不上了。正因如此,他才得以把它捻熄。
他残酷地捻熄这份执念,来到第七圣酒吧。放一天假吧!
接下来只剩一件事要抉择了,而在杜松子酒的帮助下,他今天就会决定。她从来不曾存在过!她只是个幻觉!一开始一定会很难说服自己这是个多么明智的解决方式,但接下来会愈来愈容易。
“从未存在过。”他咕哝道,“从未、从未、从未。”
“啥?”西格弗里德说,这家伙通常连续杯的简单要求都听不到。
“暴风雨。”奥伯龙说,因为此时刚好传来一阵声音,倘若不是大炮就是打雷。
“能让天气凉快点。”西格弗里德说。对他有差别才怪,奥伯龙心想,反正他一直躲在这洞穴里避暑。
除了那阵隆隆雷声,还有更具节奏感的低音鼓声从遥远的市中心传来。街上的人潮变汹涌了,人们被某种即将到来的大事件推着往前走、频频回头张望,但也可能他们就是这场事件的先驱者。警车冲进街巷和大道的交叉口,蓝色的灯闪烁不已。沿着街道前进的那群人大摇大摆地走在马路中央,让奥伯龙看得很爽快。有些人穿着艾根布里克拥护者那种宽松的彩色衬衫,此外还有一些人穿着紧身西装、戴着墨镜、耳朵里塞着看似但八成不是助听器的东西,正跟满头大汗的警察指手画脚地讨论着事情。一支乐队奏着康茄舞曲往北行进,跟遥远的低音鼓声互相呼应,旁边包围着嬉笑的拉丁裔和黑人以及摄影师。他们的节奏逼得那些协调者不得不加快手脚。穿西装的人似乎指挥着警察,因为那些警察虽然全副武装,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雷声再次传来,比上一次更清晰。
自从来到大城,或自从他开始花很多时间盯着人群看以来,奥伯龙就发现人类(至少是大城的人类)不外乎那几种类型。不是按照外貌、社会地位或种族来区别,虽然那些堪称外貌上、社会上或种族上的特质确实有助于将人分门别类。究竟有几种类型他说不上来,也无法进行精确的描述,且除非眼前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否则他连这些类型都记不住。但他发现自己一天到晚自言自语:“啊,那家伙就是那类型的人。”这丝毫无助于他寻找西尔维,因为不管她多么独特、多么具有个人风格,她还是隐约归属于某个类型,因此不管走到哪里,她这型的人都可能变成她的身影来折磨他。其中很多甚至跟她一点也不像。但她们是她的同类,令他痛苦的程度远远高过那些表面上跟她很像的“霍文”或“琳达”,例如现在挽着男友或丈夫结实的手臂,一边跳舞一边跟着康茄乐队沿街游行的那些女孩。他们后面出现了更大的一群人,似乎颇有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