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察世界的艺术(第2/6页)

这就是画家给我上的第一课。第二课是比较直观的教学。

有一年秋天,我由莫斯科去列宁格勒。但不走经过卡里宁和博洛戈耶的那条路线,而由萨维洛沃车站上车,经过卡利亚津和赫沃伊纳亚。

许多莫斯科人和列宁格勒人甚至压根儿不知道有这么一条铁路线。这条路线虽说要绕点儿弯,但比人们通常走的那条去博洛戈耶的路线要有趣得多。这条路线之所以饶有趣味,因为要经过荒野和森林地带。

与我同坐一个包房的是个矮个儿,穿的衣服又肥又大。一对眼睛又小又窄,但是却炯炯有神。这人带一只装满油画颜料的大箱子和好几卷打好底子的画布。不难猜出这是一位画家。

我们攀谈起来。我的同车人告诉我说,他去季赫文市郊区,他有个朋友在那里当护林员,他将住在护林哨所里,描绘秋天。

“那何苦要跑这么远,到季赫文郊区去?”我问。

“我在那里看中了一个地方,”画家很信任我地回答说,“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地方!上哪儿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地方了。清一色的白杨林!只是偶尔才有几棵云杉。一到秋天,白杨树就披上了华丽的盛装,没有一种树能比得上白杨。它的树叶可说是五彩缤纷。有绛红的、淡黄的、淡紫的,甚至还有黑色的,上边洒满金色的斑点。在阳光下像是一堆灿烂的篝火。我在那里画到秋末。冬天,我就上列宁格勒那边的芬兰湾去。您知道吗,那里有全俄国最好看的霜。像这样的霜我在哪儿都没见到过。”

我跟我的同路人说,当然只是开开玩笑,他既然有这样渊博的知识,何不给画家们写一本旅行指南,告诉他们上什么地方去画什么,一定很有价值。

“您怎么这样想呢!”画家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写本指南并不难,就是没什么意义。现在各人分头去给自己寻找美的地方,可出了本指南,大伙儿就会拥到一个地方去。那就远不如现在了。”

“为什么?”

“因为像现在这样,国家就可以更加千姿百态地被展现出来。俄罗斯的土地是那么美,够我们所有的画家画上几千年。可是,您知道吗,”他忧心忡忡地加补说,“不知为什么,人现在开始糟蹋和毁坏土地。要知道,土地的美,是一种神圣的东西,是我们社会生活中的一种伟大的东西。这种美是我们的终极目的之一。我不知道您怎么看,反正我是深信这一点的。一个人如果不理解这一点,还算得上是什么先进的人呢!”

午间,我睡着了,可没多久我的同车人就把我推醒了。

“您可别见怪,”他讪讪地说,“不过我还是劝您起来的好。出现了一幅惊人的图画——九月的雷雨。您看看吧!”

我朝窗外瞥了一眼,只见南边高高地升腾起密密层层的乌云,遮没了半个天空。乌云不时被闪电劈开。

“我的妈呀!”画家惊叹说,“多少色彩呀!像这样的明暗层次,即使你是列维坦,也画不出来。”

“什么样的明暗层次?”我茫然地问道。

“天哪!”画家绝望地说道,“您这是往哪儿看呀?瞧那边——那儿的森林暗得发黑了,没一点亮光;这是因为乌云的阴影把它遮住了。你再往远处看,那儿的森林上却星星点点地洒满了淡黄和淡绿的斑点,说明曚昽的阳光穿过云堆投到了那上边。而再远一些,森林还完全处在阳光之下。看见了吗?那一条森林像是用赤金打成的,整个儿玲珑剔透。活像是一堵雕花的金墙。或者像是由我们季赫文的绣花能手用金线绣成的一条长长的围巾,铺展在天的尽头。您现在往近一点儿的地方看,看那排云杉。您看到针叶上青铜色的闪光了吗?这是那堵金色林墙的反光。金墙把它的光投到云杉上,于是出现了反光。这种反光是很难画的,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您瞧那上边,只有一点儿非常微弱的光,色彩明暗的层次是那么细腻,依我看,非炉火纯青的大手笔是画不出来的。”

画家看看我,笑道:

“秋天的树林的反光的力量有多大呀!整个包房好像洒满了落日的余晖。尤其是您的脸。要是能这样给您画张像就好了。但是遗感得很,这一切都是倏忽即逝的。”

“画家的本领就在于此,”我说,“使倏忽即逝的东西得以保留好几百年。”

“我们在设法尽力做到,”画家回答说,“假如这种倏忽即逝的东西,不是像现在这样意想不到地出现,使我们措手不及的话。说实在的,当画家也够烦的,须臾不得离开颜料、画布和画笔。你们作家就好办得多了。你们把这些颜料都存放在记忆里。您瞧,这景色瞬息万变。森林一会儿光华熠熠,一会儿又昏暗无光,变得多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