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察世界的艺术(第4/6页)
几乎每一位画家,不论他属于哪一个时代或哪一个流派,都向我们揭示了现实的某些新的特征。
我曾有幸多次参观德累斯顿绘画陈列馆[4]。那里除了拉斐尔的《西斯廷圣母》外,还有古代美术大师们的许多作品。在这些作品前站停下来是危险的。它们将不放你走开。你会一连好几个小时乃至一连好几个昼夜地观看它们,而且观看得越久,心头那种莫名的激动就会越厉害。这种激动会发展到使你热泪盈眶的地步。
何以会热泪盈眶呢?因为在这些油画中,精神的完美和天才的威力敦促我们也力求使自己的思想趋于纯洁、坚定和高尚。
当我们在观赏美的时候,心头会产生一种骚动感,这种骚动感乃是渴求净化自己内心的前奏,仿佛雨、风、繁花似锦的大地、午夜的天空和爱的泪水,把荡涤一切污垢的清新之气渗入了我们知恩图报的心灵,从此永不离去了。
印象派画家似乎把阳光倾满了他们的画布。他们总是直接利用外光描绘对象,有时也许故意加强色调。所以在他们的画中,大地始终辉耀着某种欢快的光。
大地变成了欢快的大地。这又有什么罪过呢?就像任何能给人增添即使一丝欢乐的东西一样,是无罪可言的。
印象画派就像过去的时代一切丰富的遗产一样,是属于我们的。否定印象画派,岂不等于有意和自己过不去,硬逼着自己画地为牢吗?要知道,我们谁也不至于去否定《西斯廷圣母》,虽然这幅才气横溢的杰作画的是宗教题材。对我们来说,革新家毕加索,印象派画家马蒂斯、凡·高或者高更有什么危险可言?顺便提一句,高更曾参与反对法国殖民者的斗争,以争取塔希提岛人的独立,这样的人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危险可言呢?
这些画家的创作中究竟有什么危险的或者不好的东西呢?得要有什么样的嫉贤妒能或者见风使舵的脑袋才会想出必须从人类文化,包括俄罗斯文化中排除掉这样一群璀璨生辉的画家的念头?
我与那位画家告别后到达了列宁格勒。这个城市的广场以及谐和的建筑物的那种庄严的格局重又展现在我面前。
我久久地望着这些建筑物,想洞烛它们在建筑术上的奥秘。这奥秘便是:这些建筑物事实上并不高大,为什么会给人以宏伟的印象?即以参谋总部大厦来说吧。它是最出色的建筑物之一,位于冬宫对面,展开成徐缓的弧形,最高处不过四层楼。可它显得比莫斯科的任何一幢高楼大厦都要宏伟得多。
答案是很简单的。建筑物的宏伟取决于它的对称,取决于它的谐和的比例和适可而止的装饰——窗框上的装饰面板、花样装饰和浅浮雕。
仔细观察这些建筑物,你就会懂得高明的审美力首先表现为分寸感。
我始终认为局部与局部之间的对称和朴实无华(正是这种朴实无华才能显示出每一根线条,给人以真正的享受)这两个规律,与散文有某种关系。
一个热爱古典建筑的完美形式的作家,是不会让自己写出叠床架屋、结构繁复的散文作品的。他必然力求使散文的各个局部之间谐和对称,使遣词造句严谨朴实。他必然避免过多地使用装饰物,即所谓的图案装饰风格,因为这种风格只可能使散文作品淡而无味。
散文作品的结构必须精炼到不能删去一句,也不能增加一句,否则就会损害作品要叙述的内容以及事件合乎规律的进程的那种地步。
我像每次在列宁格勒时一样,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俄罗斯博物馆和艾尔米塔什博物馆[5]内。
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各间大厅内那种闪耀着镀金颜色的微微有点昏暗的光线,在我心目中是神圣的。我步入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时,总有如入人类才华的宝库之感。我还是个青年时,在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内,第一次觉得做个人是幸福的。并且懂得了人怎样才能成为伟大的人,成为好人。
起初我流连于阵容强大的画家队伍之间。色彩的丰富和浓重,使我头晕眼花,为了休息一会儿,我走进了雕塑陈列厅。
我在那里坐了很久。我越是长久地望着由无名的希腊雕塑家们雕塑的人像或者由卡诺瓦雕塑的挂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的妇人,就越是清楚地理解所有这些雕塑本身都是对美的召唤,是人类无限纯洁的朝霞的先声。到了那一天,诗歌将主宰人心,而那种社会制度,即我们以长年累月的劳动、操心和毫不懈怠的精神向其走去的那种社会制度,将建立在正义的美之上,建立在良知、心灵、人们的关系和人们的肉体的美之上。
我们走的这条道路是通向黄金世纪的道路。这个世纪是必然会来到的。当然,遗憾的是我们活不到那一天。但是我们应该感到幸福,因为这个世纪的风已在我们周围飒飒地吹响,使我们的心跳动得更加剧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