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未竟之死
对于神秘事物,我始终保持着漠然处之的态度。究其原因,和其他许多事一样,要归结于童年。事实上,这种疏离很早就产生了。
还记得她们在盛水的碗里放了一张某个士兵的照片,又在我头上覆上一块大毛巾,让我在黑暗中俯身坐在碗前,盯着水底那张晃动的半身像。我身边的女人们安静地坐着等待。
这是祖母的主意。她说,仪式需要一个纯洁的灵魂,显然我符合要求。那是1943年,降神会就在我位于蒙蒂切利的老家,佛罗伦萨的工人区进行。我们有个邻居,她叫帕尔米拉,那年冬天大撤退时期她儿子在苏联失踪了,我的任务就是探知她儿子的生死,以及那一刻他正在做什么。
我很乐意说,我看见他在一间木屋里享用餐点,周围是白茫茫的雪地。可我只能看见随着我的呼吸而浮摆的半身像上,那张严肃而不苟言笑的脸庞。这张黑白照让我想起索菲亚诺墓地大理石十字架上的照片,但我不会说出来。这一幕是我童年里最清晰的记忆,我清楚地记得,当她们把毛巾从我头上拿下来,默默倒掉碗里的水时,脸上失望的神色。帕尔米拉拎出相片,用手帕把它擦干。有一个女人说,如果失败,那有可能是因为我失掉了纯真——这不可能,因为那时候我还不到五岁。但谁知道呢?也许其实降神会成功了:帕尔米拉的儿子后来再也没从苏联回来。
自那以后,在我的人生中,我从未对那表象以外的未知世界表现出一丝超过好奇的情感,而那好奇也是再正常不过、带有怀疑色彩的;并且,出于本能,我总是能为发生在眼前的难以解释的事件找到某个合理的解释。后来,当我有了孩子以后,这种对理性解释的需要就更为迫切了,因为孩子们总是在任何时候都要求一个“解释”。
有一次,我带家人去德里庆祝我的四十岁生日(希望在印度种下象征性的种子,以便日后正式宣布定居于此的打算),一个老锡克教徒走近萨斯基亚和弗尔科。那时候他们分别是八岁和九岁。“愿意的话,”那老人说,“我能猜出你们祖父的名字。”他们满腹狐疑地给了他几个卢比,然后老人问了他们几个问题,随即在纸上写出字母G,这让他们大吃一惊。G是我父亲的名字Gerardo的首字母。我艰难地说服他们,这和印度众多“奇迹”(从把人活埋到绳子立起来)一样,背后总有个小把戏。他们很可能在回答他的问题时暗示了字母G。不可能!他们很确定,老人至少会读心术。几年后,我们在泰国度假,发生了一件我们亲眼看到却无法用“把戏”来解释的事。
当时我们和老朋友塞尼及他女朋友茵一起住在皮皮岛上,塞尼是泰国记者。皮皮岛曾是个热带天堂,蓝海,白沙,竹草屋,直到它也被电器、传真机和带泳池的混凝土旅馆入侵。我们正要坐船去看威严神秘的洞穴,几个世纪以来当地人都在其中采集一种被中国人格外珍重的美食:燕窝。忽然,茵发现她把相机落在他们的小屋里了。“等一下,”她说,“我给塞尼打个电话。”电话?岛上可没有这种通信工具!茵坐到一边,把头埋在手心里,眼睛紧闭,就好像在奋力发起对话。几秒钟以后,塞尼在远处出现,就像一个正在穿越白沙的黑点。“相机!茵,你忘了相机!”巧合吗?肯定是。我的脑海中没有丝毫怀疑。
弗尔科却激动不已。小船、大海、神秘的洞穴,以及当地男孩用来采燕窝所攀爬的参天竹竿,这一切对他来说都索然无味了,因为他见证了通灵术存在的可能性。那天后来的时间他都花在“练习”上,到了晚上吃饭前,他宣布要去和妈妈建立通灵感应(他妈妈此前有事去了佛罗伦萨)。“妈妈现在在干什么?”萨斯基亚问他。“睡觉,”他答,“我看见她正在睡觉,周围都是蓝色的光。”此时的意大利刚过正午,我们家中不可能有蓝色的光,并且他妈妈从来不午睡。
然而一周过后,安吉拉从佛罗伦萨回来,告诉我们那天她恰好去了我们的乡间别墅,在亚平宁山区托斯卡纳的一个叫奥西格那的村子里。就那一次,她吃过午饭,在孩子们的房里小憩了一会儿,房间的窗帘是蓝色的。我有个会超自然感应的儿子?我会更倾向于认为这不过是恰好猜中了。
跟所有人一样,我听过、读到过成真的预言和超能力者(会飞,会飘浮,能看到过去,参透未来),但我并没有太在意。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我们如何再过正常生活?如果命运已然写在掌心或星象里,那我们如何再像平常一样赶巴士,出现在办公室里,交电费?我们是不是该抛开现有的生活,全心全意投身于对这些现象的研究?可人们还是按部就班,火车照常行驶,信件照常来,报纸一天不落。我告诫自己,超自然现象不过是少数人捏造出来的,是歪曲的想象力的产物,和其他东西一样,不过是因为人们需要去相信表象之外的世界;我不必关心。就这样,我在亚洲生活的这么多年里都没有关注事物带有神秘色彩的一面。我拜访过寺庙和修道院,听过各种各样的故事,可从不允许自己被打动。每当我需要核实奇怪的传闻时,总能觉察到不合理的地方。我听过的故事并不符合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