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见,缅甸(第4/7页)
至今,没有一种亚洲文化能抵挡这股潮流。不再有原则或理念来挑战这种“现代性”。发展是一种教条;不惜一切代价取得进步是一道无法驳斥的命令。亚洲甚至不再质疑这一发展道路及其道德和后果。
这里甚至没有像嬉皮士一样的人,意识到“进步”是有问题的,并大声疾呼:“让世界停下来,我要下车!”然而问题仍然存在,每个人都要面对。我们都应该(时常)扪心自问,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否真的改善并丰富了我们的生活;经过巨大的改变,我们是否失去了生活应有的最重要的本能:快乐。如今的夜晚,是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聊天,还是安静地坐在电视机前消磨时间更快乐?我很清楚,如果我们真的提出这个问题,他们会说在电视机前更好!正因为如此,我希望看到至少像景栋这样的地方,能由一位哲学王、一位得道高僧、一位有远见卓识之人来统治,愿意寻求一条“隔离而后停滞”与“开放而后毁灭”之间的道路,而不是现在掌握缅甸命运的将军。讽刺的是,正是一个独裁政权保存了缅甸的独立身份,现在另一个独裁政权要摧毁它,并把迄今为止逃脱了贪婪风尚的国家变成泰国的丑陋副本。也许他们也只是希望“发展”。如果他们掌权,也只能让人民拥有自由选择权,最终让他们别无选择。似乎没有人能够保护他们免受未来的影响。
景栋的夜幕降临,永恒的夜晚,古老、黑暗而又沉默的夜色。空气中只剩下保存着佛祖八根毛发的伟大佛塔顶部幽幽的铃声。在铃声的指引下,我们借着月光爬上了山顶。几近满月的光芒为白色的建筑物镶上了银边。我们找到一扇敞开的门,于是坐在金山寺美丽的花卉瓷砖上,和僧侣畅谈了几小时。那天下午,几辆卡车载着许多非常年轻的新手从农村来到这里。他们由家属陪同,靠墙睡在大佛脚边的地板上。大佛带着神秘的微笑,在火光中闪闪发光。这些大佛虽是雕像,却披着橘色的僧袍,仿佛活人为了抵挡窗外吹来的夜风。这些新人都是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剃了光头,裹着亲戚为他们准备的藏红色新毯子躺着。未来几年,佛塔将成为他们的学校——学习阅读、写作和信仰,同时也学习传统、习俗和古老的道义。
我心想,这些孩子在寺庙的简朴教育中长大,伴着耳边的铃声,有佛陀和宽容的教师引导他们,而在曼谷这样的城市里长大的孩子,需要用面巾罩着嘴巴去上学,以避免吸入尾气,用随身听塞住耳朵,用摇滚乐淹没交通噪声——他们的成长过程是多么不同啊!不同的条件一定会创造出不同的人。哪种更好呢?
僧侣热衷于谈论政治话题。他们都是掸邦人,憎恨缅甸人。其中两人是坤沙的支持者,他是毒枭,但现在也是这个受压迫民族“解放”事业的斗士。
1948年,在英国人的施压下,掸邦像所有其他少数民族一样,同意成为新独立国家缅甸联盟的一部分。英国人承诺,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在头十年内分离。但缅甸人利用这一点加强了对掸邦的控制。脱离联盟国变成泡影,自此掸邦与缅甸之间就一直保持着战争状态。在这里,仰光军队被视为占领军,当然他们的表现确实如此。1991年,数百名缅甸士兵占领了景栋的中心地区,将宫殿夷为平地,声称这里需要建造一家旅游酒店。事实是,他们想消除掸邦独立的象征。宫殿里住着城市建立者最后的直系后代,他的王朝已经延续七百年。宫殿的老照片还在人们手中秘密流传。
我们离开佛塔时,离黎明还有几个小时,但景栋的主街上,一群特殊人物的无声游行已经开始。他们排成单列,似乎是从一本古老的人类学书籍中走出来的:妇女挑着长杆子上的大篮子,由木制支架支撑在肩膀上;男人背着一串串倒挂的鸭子;更多的妇女用舞步配合杆子的运动。这群人穿着不同颜色和不同款式的服装:阿卡族女子穿着迷你裙、黑色紧身裤,戴着镶满硬币和小银球的奇怪头饰;长颈族女子戴着支撑脖子的银项圈;苗族女子穿着红色和蓝色的刺绣紧身上衣;男子则举着长长的步枪。这些山民是来这里排队参加即将在六点开场的亚洲最后一个激动人心的集市。
我们坐在蜂蜜茶屋的木凳上吃早餐——非常油腻的油炸馅饼,是一个年轻人在沸腾的油锅里赤手捞出来的。我们将它蘸着炼乳吃。人行道上其他桌子边坐着士兵和商人,安德鲁看到其中有一位朋友,他是卢阿部落领主的儿子,安德鲁邀请他加入我们。人们继续列队前往集市。我们看到一些穿黑衣的男子,每个人贴身的竹鞘里都插着一把大砍刀。“那些是佤族人,野蛮的佤族人。”安德鲁的朋友告诉我们,“他们的大刀永不离身。”